吹哨子的人(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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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恩玉仿佛将她所有的激烈皆以不激烈的方式抒解。不过,如果将林锐比喻作尘寰间不止息不停歇的流水,杨恩玉,就如同是在河网之上修筑起精密、高峻的水坝。林锐的情绪,有时有点软。杨恩玉的情绪,却似乎硬。 杨恩玉将自己的情感克制、收敛时,有一种掐断似的强横感。她的情感截止得从来恰到好处,鲜少冲击与压制其他人,亦不给自己负担。 杨恩玉的激烈与不平和显而易见。她是一个可以很攻的人。她和她的朋友们相处时,有时被众星捧月地玩闹。这种众星捧月,与杨恩玉的成就与社会地位,无关。 但,很长一段时间,沈夜没有摸索出,杨恩玉的执念与自我实现,究竟落在何处。钢琴,对杨恩玉,太平凡。而且,沈夜觉得,杨恩玉对钢琴演奏的见地,就沈夜对杨恩玉的了解与期待而论,平庸。 然而,杨恩玉,在沈夜的众多听众中,的确比较懂沈夜的琴。杨恩玉对沈夜藉演奏进行的情绪表达,颇敏锐。 杨恩玉不会使自己不开心。 杨恩玉未对沈夜流露过一次难过。 不过,杨恩玉的开心,是不松懈的。她没有明显的警戒心,却亦不无拘无束。她情绪与表达的堤坝,修筑地距离其他人比较远。是故,这道堤坝,即便有时被人留意,也不甚被当作异常。杨恩玉,像沈夜,以及其他许多优秀的人,必然自恋。然而,她的自恋被她朋友们对她的簇拥,以及她朋友们纷繁的与众不同、执念、自我实现,掩藏。 杨恩玉可以放纵地欢笑。可,她放纵时,亦有一种收束的底调。 仿佛,没有人能突破杨恩玉的心理防线。 沈夜很喜欢杨恩玉。他的直觉告诉他,在杨恩玉之外,他可能再遇不到一个有杨恩玉这般契合自己的恋人。沈夜倒没有觉得自己有被杨恩玉迷住。毕竟,沈夜流露的、沈夜对杨恩玉的爱,似乎比杨恩玉流露的、杨恩玉对沈夜的爱,显著。沈夜,有时感觉,杨恩玉没有他希望的那样爱他。 不过,沈夜知晓自己缺爱,亦知晓,对缺爱的人,觉得别人不够爱他们,是常见现象——因为,他们很希望别人爱他们。 沈夜进行实地考察,越进行,越感觉不对劲。杨铭拒绝解释他要求沈夜与杨恩玉分手的原因。沈夜最初的猜测,是东铭医疗正在开发的那种药物,有在被准备上市,而杨铭不希望出现对该药物极负面的科研成果,阻碍该药物通过审批、影响未来有关该药物的舆论。沈夜只是一个学生。他能做的,无论好坏,微乎其微。他研究那种罕见的人类脑部病变,取得他的结论。一定还有其他人亦研究那种罕见的人类脑部病变,以及其治疗方案,或者研究东铭医疗的药物,或者研究东铭医疗药物的先导化合物,取得他们的结论。 他们的结论,未尝不将与沈夜的结论类似。 药物被投入市场、被大范围使用,随后大范围致畸、致病、致死。这种事从来在发生。远的,从海豹胎到四环素。近的,不适宜被提及。如果一种药物被认为在治疗一些疾病时关键,哪怕该药物有严重副作用,其亦不是不能被采用。 公共卫生是有许多侧面的领域。它牵扯到许多沈夜不甚懂的博弈与不甚擅长的争执。沈夜未来或许会是一个医学权威,左右这些博弈、在这些争执中站队。但,他现在还不是。 不过,这不妨碍沈夜认为,倘若自己有余力、倘若自己正目睹的危机缺乏其他的旁观者,自己可以成为一位吹哨子的人。吹哨子、报告危机、尽自己的道德责任。 沈夜毕竟是一位被公认有才华的科研工作者。他有已发表的论文,亦有微渺的名气与影响力。他是天才。他有独立研究的能力。他做出过被学术界认为可靠的、有价值的结论。他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其实,沈夜是否乃天才,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夜接受过一些教育,并信仰他被教育的若干内容。他来自最好的学校,是那群最好的学生之一。他这种人,生存于世界中,仿佛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项。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沈夜探索彼微生物在当地的角色。他意料之外地发现杨恩玉的痕迹。他亦发现,杨恩玉的痕迹,较他情愿接受的,多且重。沈夜知晓杨恩玉的才华。他亦知晓,杨恩玉从青春期即与她的父亲,杨铭,不睦。 沈夜判断,杨恩玉被杨铭利用。或许,杨恩玉亦被杨铭控制。 沈夜没有能力对东铭医疗做背景调查。但,他可以感觉到,被东铭医疗所关注的微生物,其制品,在当地,有若干条隐秘的产业链。之所以说是若干条,是因为,无论沿哪条线索,沈夜皆摸不到产业链的下一环。线索仿佛指向多处,却皆中断。 此外,当地的机关在压制有关彼微生物与彼脑部病变的情报。沈夜假装病患,在当地的医院咨询那种脑部病变。他不愿回忆医院给他的对待,尽管就那堪称极轻微的医疗虐待的遭遇,他不意外。沈夜说明自己是——他的确是,实习过的、有实习记录的、有出诊经历的、有论文的、有奖的——医生,说明自己到访彼地的医院,是为帮助自己的科研。凭沈夜的社会经验,他能假装得像自己有介绍信、有人脉、有正在进展中的项目。医院与其他单位不理会他。最终,沈夜被领去警察局。 警察未当真拿沈夜怎样。 林锐认识一个人,叫做维德。维德在新闻行业中有一些阅历。 “我们不能随便发布这种事。”就很久以后的一个问题,维德回答,“我们做的,不是调查记者的活。发布那种事,并非我们的本职。而且,一旦发布一些内容,后果可能会轰动、奇怪。我们不再需要奇怪的视线与奇怪的声音了。低调,我们才能存在得久一些。” 沈夜亦不想成为调查记者。对沈夜,医生还是向阳的、有上升空间与发展潜力的职业。沈夜正在国境线附近伪装与真实充任的调查记者,绝对不是。 然而,杨恩玉的痕迹令沈夜不安。彼时,沈夜依旧有对杨恩玉本人的、情绪正面的探索欲。他想,他至少该弄清,杨恩玉,他半失联的前任恋人,曾经在一些地方做过什么。 杨恩玉说:“你将被送往一个能使你听话的地方。” 三年前与沈夜重逢际的杨恩玉,还说过其他话,大概还做过其他事。但,沈夜不记得。沈夜的那个辉夜之城的噩梦,似乎从沈夜离开北平、陷在一群他语言不甚通的陌生人中之时,即开始。那是一个沈夜或许曾听闻过,但绝对未曾见过、更未曾待过的世界。那些天、那些月,沈夜频繁地学习新东西,他的世界观频繁地、极具创伤性地,被刷新。 他发现、察觉了太多他此前无法想象的内容。而,他清楚,在他未发现、未察觉处,相似的内容还有更多。 林锐暂停一集正在播放中的《三体》电视剧。他说:“我觉得,你像杨冬。” 沈夜对“杨”字过敏。不过,林锐说的话,他总是认真听。他望着他与林锐共同观看的电视屏幕。他觉得,青年的叶文洁,长相有几分像杨恩玉。她们扎同一种双麻花辫。 他说:“杨冬。” “杨冬是一个天才。她对公式与知识有审美。她说那些东西好看。”林锐声调霏娓,“不过,之于世界太单纯的人,如果某些美的东西最终无以为继,她就因此丧命。” 林锐曾经反复说:“我不希望你丧命。” 林锐去工作。沈夜拿林锐给他的平板电脑,打开浏览器与搜索引擎。沈夜对杨冬没有太多印象。他依稀觉得,那是一个见证了世界的边际、遂无法回归与融入一般人世界的角色。世界的边际,无止境、时常令见证者不满足。世界的边际,在《三体》,以及辉夜之城,亦恐怖、致人骇悚。 杨冬,由此种恐怖而死。 “用半条命生活其实没什么。”刘慈欣在《死神永生》中描述,“据她观察,周围的人相当一部分都是生活在半条命中。” “只要善于忘却和适应,半条命也可以活的很平静,甚至很幸福。” “没有物理学她是能活下去的,她可以选择一个与理论物理无关的行业,结婚生子,像每个女人那样平静地过完一生。” “其实不想这些就是了。” “但这两件事加起来,就是一条命了。” 杨冬的两件事,是地球的基础科学因被封锁而再无进境,以及她母亲,叶文洁,对人类的背叛。沈夜的两件事,据林锐所知,是杨恩玉,以及沈夜对医疗、对医疗科学、对学术的创伤。 林锐其实亦有两件事。辉夜之城,以及辉夜之城。 林锐,作为他从前社交圈内的人,挺穷。林锐的母亲林羽梅关注孩子的教育。是以,林锐像许多同学一般,被报大量培训班,成功入读他的初中与高中。林锐没有特别擅长数理化生信。所幸,林锐高考超常发挥。林羽梅是医疗工作者。林锐子承母业,本科学习心理学,未来也许原本打算从事相应的临床工作。 林锐,像一些其他北平土著,不喜欢北平。他也不讨厌北平。他在高中习得的一个道理,乃认命。北平是可以有极富极贵人的所在。权的、钱的、科的、文的,来自这些家庭的孩子,与林锐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聚集在同一所课堂。他们一道玩耍、交际、学习、生活,默契地不注重校园外之分野。然而,他们毕业后的去处、成年后的命运,皆仿佛与他们的家庭相关。 林锐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他很喜欢他的高中。他没有那样喜欢他的本科。林锐的高中,教给学生许多东西。其中一件,是似乎可以使学生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一系列技能。林锐的这一系列技能,在他高中毕业时不明显,他亦未察觉到。 不过,后来,林锐在辉夜之城。他望着香槟岛B级、A级、S级的奴隶。林锐的父亲,达邦,使林锐陷入一场漫长的、与同父异母兄弟们的夺嫡战。林锐开起玩笑。这玩笑未必将成真。倘若林锐惨败给他的某位兄弟,又倘若林锐严重地触怒达邦,林锐也许会被发配辉夜之城香槟区,成为一个新的B级奴隶或者A级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