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群雄逐鹿
第一百零七章 群雄逐鹿 户外的雷雨声渐渐小了，乌云散去了一些，黑夜里透出一些光亮。刘备不断在庙内活动，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索出一堆干柴用火折子点燃，一下子驱散了庙内的黑暗。荀彧下意识抬手遮挡光亮，也在不断遮挡今夜这次密谈对自己的冲击。 虽然只是柴火之光，但对于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人来说，就仿佛失明的人重见光明，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一种极度的惶恐和畏惧。害怕火光熄灭，害怕再次投入黑暗之中。比起常年不见天日带来的习惯和麻木，任何一丝映入眼帘的微光都足以破坏原本的平静。 刘备盘腿坐在火堆边，支着下巴歪头看着荀彧，神情带着一些俏皮。不知道怎么说……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露出这种表情，竟然让人觉得很可爱。无论是明亮的火光还是玩味的笑容都无法驱散荀彧心中的阴寒，但他还是忍不住向着这样的温暖靠近。他上前几步挨着刘备坐下，任由刘备肆意打量的目光在身上梭巡。 “荀令君，你是不是怕黑啊？”刘备道，“怎么一直发呆不说话，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怕黑……？”荀彧想了想，点头道，“当年陈公台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派人来邀我投奔吕布，被我拒绝了。后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啥？”刘备摸了摸下巴，想他说的应该是陈宫和吕布捉刘备妻妾夺徐州一事，他几乎死在广陵战场上，靠着卑微地祈求吕布饶恕才接回妻妾，最后又在小沛被吕布击败不得已投靠曹cao，无奈叹息。 陈公台是好人，吕奉先能征善战，但他俩对刘备十分狠毒；曹cao、荀彧等人残害百姓，但这俩人对刘备却极为厚待。曹孟德自不必说，荀令君反复问刘备为什么没有守住徐州，更是直言比起曹丕他更希望曹cao能放权给刘备。同时他俩对刘表和刘璋这样的汉室宗亲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关心的态度，反而显得十分冷漠。这份亲待……是只给刘备一个人的？是因为姓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刘备不由把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他道：“荀令君，我感觉你对我比对别的诸侯要特别一些，是因为我姓刘的关系吗？其实我这一支和皇帝那一支隔得挺远的，基本上……”刘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基本上八竿子打不着了。你要是想和汉室宗亲联络上……也不该想到我才是。” 荀彧摇了摇头。他亲待刘备并不是因为姓氏，恰恰相反，大部分刘姓诸侯都不会在意皇帝，因为在乱世里他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名号称帝，就像袁绍对刘虞，这两个人也是完全无视皇帝的存在。刘表刘璋更不必说，甚至还不如刘虞。可是刘备和他们不一样，他对皇帝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爱……应该说是执迷吗？仿佛皇帝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为了皇帝一家安全他情愿求皇帝退位。 皇帝一旦退位，他的名号就没有任何价值，只是个普通人，但刘备不在乎。无论是作为一国之君的刘协，还是作为普通人的刘协，他只是单纯爱着这个人……正是这份爱意让他变得与众不同。所有诸侯里只有曹cao会毫不犹豫救皇帝，但在刘备出现之后，他对皇帝那份纯粹的爱意一下子超越了曹孟德的帮助。皇帝开始痛恨曹cao，只想和刘备一个人亲近，甚至曹cao也开始厌恶皇帝和刘备亲近这件事……当然这是另外的缘由，暂且不提。 越是对皇帝好的诸侯，越有资格称帝。荀彧思忖如何告诉刘备这层意思，曹cao营救皇帝，刘备敬爱皇帝，所以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资格逐鹿天下，和袁术刘表那种对皇帝不闻不问的诸侯不一样。高祖敬爱楚义帝，项羽残害义帝，他们并不需要和义帝同姓，只从他们做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结局。 一个诸侯拥有怎样的政治嗅觉，如何对待皇帝，如何对待臣属，如何对待子民，这是一种一以贯之的态度。所以当初荀彧听到还是袁绍小弟的曹cao表示愿意救出皇帝后，就能判断他有卓越的政治能力。是否心怀国家、是否容纳天下，是否能把皇帝这个累赘当成真正的君主，这不是因为皇帝这个人有多么重要，而是角逐天下者要有一种敬上爱下的气度，才能傲视群雄站在时代顶峰。 曹cao和刘备这两个人都有这样的气度，但区别是曹cao是因为救皇帝有好处，能够拥有政治资本才跑去救人；而刘玄德是纯粹出自于对国君的爱。仅仅谈论兼爱的气度，刘玄德反而要更优越一些，纯粹的爱比带有目的的利用更能招揽人心。只是刘备起家太晚、实力太弱了，仅有的徐州也被吕布夺走，在曹cao和刘备同时占据一州之地、同时拥有角逐天下之力时，刘备因为痛击国贼丢掉了地盘，成为了曹cao的俘虏。 荀彧的确很遗憾刘备丢掉了徐州，虽然作为敌人他可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也只有救下皇帝的曹cao和想夺走皇帝的袁绍才有资格争天下，刘备最多只能去南方找个地方割据自保，不可能再争夺中原。 但是刘玄德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只爱惜羽毛的小鸟一心恋慕着皇帝，只想把皇帝抢走一起过幸福的生活，甚至连个鸟窝都不去找。整天撒娇让人宠着他、到处勾勾搭搭让人为他争风吃醋……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怪不得这些诸侯都没有把他当敌人，反而不断给他送地盘军队，这……这也是策略的一种吗？ 就让他好好教授一下吧，不知道刘备能听懂几分…… “我亲待你和姓氏没有关系。”荀彧分析道，“天下诸侯虽然众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逐鹿的能力，从他们对国家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的下场。” “什么？荀令君也要和我谈论天下诸侯？”刘备眼神一亮，他变换了坐姿靠近荀彧，双手捧脸，聚精会神地聆听，“你说你说，备很好奇。” 荀彧看了刘备一眼，笑了笑，他道：“其一类，如曹公、孙坚等人，他们敬重国家、为国征战舍生忘死，最有机会平定天下。孙坚已死，其子孙策对朝廷虎视眈眈，他知晓迎奉皇帝的重要性，又能够主动进取。所以曹氏和孙氏父子在乱世中必有一番大作为，和旁人不同。” “噢！”刘备点点头，“这两个人讨董出力最多，说明他们军事能力最强，魄力也足够。” “嗯。”荀彧首肯，继续道，“但这二人也有缺点，虽然能征善战，但行事有些残暴，容易被人憎恨；倘若在战场上遭遇不测，手下便会作鸟兽散去，能够坚持爱护他们子孙的下属很少。个人实力很强，但后继乏力。” 这也是荀彧拉拢刘备的主要原因。一旦曹cao遭遇不测，他的手下和曹cao子嗣之间无法形成极为亲密的联系，因为大家都恐惧曹cao，不敢和他们父子走得太近，也不会发自内心爱戴曹丕等人。 “会打仗所以能平定天下，太残暴导致子孙无人呵护……”刘备叹气，“那可真是够麻烦的。” “……第二类，就是袁绍、刘表等人。”荀彧道，“他们无视国家，不断保存实力，不想因为战争耗损自己的军队。一开始显得十分强大，兵精粮足。但缺乏冲劲，对战局把控不足，久而久之日渐老迈，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兵马钱粮都是给别人做嫁衣。虽然他们口碑不错，但不过是个钱仓、粮仓，任人劫掠罢了。” “哇……”刘备捂住嘴，“兵精粮足又不进取，这说的是我哥……” “咳。”荀彧并不是很想谈论公孙瓒，他无视刘备继续道，“第三类就是黄祖、张鲁、刘璋等小诸侯，他们依险割据，一旦开打他们会主动投降，不足为虑。” “如此说来……”刘备思忖道，“也只有曹cao和孙策有可能争霸天下了？” 还有你，刘玄德……曹cao打袁绍还有些困难，但孙策打刘表轻而易举，刘表和袁绍这两个粮仓，谁吃下谁就能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孙坚和袁术留下的扬州足够孙策消化一段时间，他此刻还没足够的精力吞掉刘表。刘备要是能此时放弃拯救皇帝、放弃投奔袁绍，去赶紧吞下刘表的地盘，就能迅速成为袁曹以外的第三个实力强大的诸侯。 但是现在……刘备一心辅佐袁绍，情愿让袁绍称帝，幻想他能做个仁君呵护百姓，也不想吞掉汉室宗亲的地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爱国还是不爱国。皇帝都没想退位，他居然先帮皇帝放弃了……真是只小笨鸟。 想着想着，荀彧捂着额头笑出了声，看到刘备不解的表情，他缓了缓神情道：“你要是不想着帮袁本初称帝，那你们老刘家还有救。我们文官只能尽量劝谏这些诸侯忠于国家，他们听不听不由我们决定。但你不一样，你应该保存自己的实力去招兵买马维护朝廷，而不是——” 说到这里，荀彧微微愣神。如果他把曹cao视为高祖，为什么期望刘备能拥有兵马再来维护皇帝？难道就因为刘玄德爱这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天子，也影响到了许多心怀国家的士人，比起共同建立新的国家，他们更愿意眷恋旧的王朝？这些人里……也包括荀文若吗？ 曹cao在他心目中还是不是高祖，刘协这个天子是否还具有号召力，以及刘备的存在意味着什么……这些荀彧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或许应该要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