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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饼

    真是好一个秋天,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地被晒得弯了腰。始皇帝的大军驻跸在一个叫沙丘的地方,田里的庄稼熟了,树上的果子也熟了,饱满丰腴的熟香混在金黄色的风里。

    大树底下躺了两个偷闲的黑甲卫,她们头上绑了髻,身上冷硬的玄黑铠甲尚未脱去,脸上便悄然带了惬意,靠在粗壮的大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咸阳出来,咱们儿走了快有小半年了吧,这是去哪里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哦?”

    偏瘦的小兵挖了挖自己小脸上与之并不匹配的大鼻孔问道。

    “不知道,跟着陛下出门,怎么都是好的吧。”

    稍微胖些的兵士耸耸肩,把头朝树根处挪了挪回答道。

    “听说蒙毅将军找到长生不老药了,哇,要是真找到,咱们陛下可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了,哎,胖子,你说长生不老药是什么味道啊,是甜的还是咸的,总不会是酸的吧,要是酸的可怎么吃得下去.....”

    瘦小兵转了个身,双手撑着趴在地上,两只脚往后勾起来好不惬意地摇晃,像是那颗自己幻想中的长生不老药此刻就化在嘴里,牙齿泛着酸劲,嘴上一吸一吸,表情难受极了。

    “要是陛下真吃了药,千秋万载的,咱们这些人,可沾光咯。”

    胖士兵也一脸神往不住幻想,幻想还没快乐几瞬,便被一个突兀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人影打断了。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来人是个稍显熟女韵味的高级兵士,她没有穿甲胄,头上的发髻也松松散散的,脸上,身上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和她黑甲卫高级兵士的身份极不相称。她往她们躺着的大树底下一掀衣袍潇洒坐下,眼里冒着好奇的光。这人有些自来熟,一点没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冒犯,也不介意她们的戒备,自顾自地开启话题。

    “聊什么了,也让我听听呗?”

    “没什么。”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快如闪电,一翻身立马坐起来,双腿并得老紧,双手握放在膝盖上,扣啊,挖啊,不敢抬头看她。

    “切,没意思。”

    见她二人并不想搭理她,她亦不硬求,手抬起来朝后一挥,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饼,准备开吃。

    在秋日的暖阳中,一切事物都被蒙上一层金黄色的璀璨薄光,金黄的饼皮上撒了浓香的芝麻,被她拿在手上,娇艳欲滴的。“咔嚓”洁白的牙齿咬在饼上,酥脆的饼哗啦啦掉下碎屑。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她闭起双眼极为享受,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起先听不大清楚,后头风一吹,听清楚了,她说,“军中伙食再好,还是比不上家乡的味道。”

    “咕噜~”

    小草在脚下摇晃,树上的蝉鸣吱呀,成熟女人背后听取吞咽声一片,两双招子泛着饥渴的鬼火,直直盯在女人手中还剩半块的饼子上。“咔嚓~咔嚓~”那女人终于吃完了,手指头上还沾了些饼子的碎屑,“吸溜~”挨个舔了一口。回头瞄了一眼,问:“想吃啊?”

    身后一胖一瘦的小兵,眼睛钉她身上都拉丝了,嘴巴干干地瘪了几下,有些难为情地说——“没有!”刚说完,肚子就哎哟叫起来。

    “哈哈哈哈,都是一个营的姐妹,有啥不好意思的,来来来,开造!”

    成熟女人爽朗地笑了,从怀里拿出大饼,分成两半递给她们。起先,两个人不好意思接,饼的香味太诱人了实在无法拒绝,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咔嚓~咔嚓~”狼吞虎咽起来。

    “谢谢啊~”

    “妈的,太香了,我cao!”

    成熟女人不知从哪里找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双手抱头靠在露出的树根上,闭起眼介绍自己:“我叫秋,滕阳郡东河村人,庆历十五年从军,庆历十八年选入黑甲卫,现任天字营左掌事,近身侍奉周齐将军。”

    “我叫二牛,俺娘生我的时候家里买了两头牛,俺娘说,俺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得很怕养不活,就给起了这个名字,她想让俺长得比牛强壮,”瘦子飞快吃完饼,用力拍拍胸脯把哽在喉咙里的食物压下去。

    秋打量了二牛心中腹诽“你他娘的,起了名字还是瘦啊!”她摇摇头,迷信的东西果然要不得。

    “我叫小鸡,陈小鸡,嘿嘿,就是咸阳人。”胖子也吃完了饼,望着秋笑。

    饼吃完了,几人关系拉近不少。

    “等回去了,你们都来我家吃饼吧,吃刚烙好的更香!哎哟喂,要是逢年过节的,饼里还有rou了,葱香,rou香,一口下去,嘴里都要喷油的。”秋坐起来,把草从嘴里扯出来有些失落地埋着头“其实,我想家了,我娘腿脚不好,下地种田的事都是我爹干,我爹做饭可好吃了,这个时候,正是农忙,麦子金黄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里都是成熟的麦香......”

    隐隐有些忍不住地抽泣声,刚开始小小的,渐渐又响起浓稠的抽吸,两道不同的声响合在一起,火热的气氛好像下起雨,从脚底钻进去的冷意。好冷呵,想念家里灶台间的烟火气,想念家里的茶水,想家里食物的味道,想家,更想家里的人....

    “俺爹说了,等我回家要给我说个夫郎,就是隔壁家村的郎君,我听说他也会做饭。”

    二牛擦了擦泪,抽抽搭搭地说。

    “那你哭啥,回家就成亲,男人还会做饭,等你回去三年抱俩,多好。”

    小鸡吸了吸鼻子,也说。

    “自从进了黑甲卫,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说不定我回去,人孩子都抱着啦”

    二牛说完这话,众人都沉默了,这一刻,就连成熟的秋的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在生产力低下主要以农耕为主的社会中,供人选择的机会其实不多,读过些书的大可以参加郡县举办的考试,几千人争夺一个职位;考不中的大可教书育人;去店里;大家族里当个账房、管事;没书读的,除了种地,卖力气还能干啥去。总不能上山当个山大王吧,庆律严苛,荒山荒地并无可食。

    所幸庆重军功阀阅,选上黑甲卫更是了不得,跟着陛下四处巡游,见过大山大河,仰天子之威,要是再混着些军功,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可是,孤身在外飘零久,最难了,思乡情。

    想是这一番思乡的愁绪太过感慨,风,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又不知往何处飘然而去;不知其初,亦不知其终,令人愁肠寸断。风越来越大,风中夹带的沙砾扑棱着打人脸了,刮得人生疼,风吹起来,呼啸得迷人眼睛。那一轮晴朗的红日,被乌云遮盖。

    在三人躲避风沙的回营途中,风里依稀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陛下!!

    大军驻扎的腹地,巨大的辒辌车外头,黑甲卫首领周齐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凄厉的叫喊,她弯腰恭敬地立在车旁神情冷严,“郎中令?里头发生何事,需要卑职要进来吗?”她有些紧张,手已经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了。

    辒辌车里头,陛下仰倒在血泊中,她的眼睛死死睁大,心有不甘。嘴也张着,猩红的血液正汩汩流淌,她的身体慢慢变凉。

    赵告按照陛下旨意刚写完诏书,一回头满目赤红,他连滚带爬扑向龙床,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陛下,惊惧之中失声惊叫,在触到天子已无气息,他的双手双脚颤抖着犹坠入冰窟,与此同时,那颗被自己压抑的野心,被体内突然窜冒的炙热的欲望之火焚烧着,一点点,缓慢地破茧重生。

    听到门外的呼喊,赵告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双手死死捂住嘴,唯恐再出别的乱子,在这一刻赵告宛若出笼的猛兽,nongnong地嗅到了猎物的生鲜气息。

    在几个深呼吸之后,在周齐将手搭在车门上预备推开的时候,赵告强制镇定地说,“无事,退下。”

    “是。”

    周齐放下了手,弯腰低头撤去。刚刚还是晴朗的天,被浓厚的黑云盖住,阴阴的,周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望了望巨大奢华的辒辌车,她摇摇头,把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吞咽进去,随后离开了。

    随着车外头安静下来,车里头,只属于赵告的战场,敲起战鼓了。

    无止境的冷汗从赵告额头处滑落,贴身的衣服已经打湿,暖秋时节所穿衣物并不多,索性外头的官服颜色颇深,要不然就能发现赵告像是溺水之人刚被谁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衣袍挤一挤,便能扭出水来。

    他的眼睛比死鱼还睁得大,脸部的肌rou早已失去控制,一条一条不规则地抽动,牙齿紧紧咬住嘴巴,咬得嘴唇泛白,咬的嘴皮快破了。

    陛下死去的身体一点点僵硬,她的手还维持着抬举的姿势,那双鲜红的龙目饱含怨气和不甘,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飘散,浓重的气味掩盖了死亡味道,却盖不住骤然间痛失天子的恐惧。

    终于,赵告动了,他起身捏住一方锦帕来到陛下身前,小心仔细的擦拭她身上并不该存在的血迹,“陛下,您还记得我是何时入宫的吗?”他触到陛下已经僵硬泛青的手,微弱的日光透过辒辌车紧闭的车窗洒进来。那双手,陛下的手以前是那么好看,如玉的,似葱的,而今却皱皱巴巴,还有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那方锦帕擦在陛下掌中游移,他做得那样亲昵,只是,他的陛下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