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二部 第二十章 替身（第二部完结）

    2020年2月23日

    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从没想到自己会第三次出现在这栋公寓楼下，而这一次距离他上次离开相差甚至不到24个小时。

    他上了楼，刚刚踏出电梯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

    “你需要你的帮助！”看到他的拉米尔杜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但梅根并不会简单地说出“好的”，作为一名监督者，更加符合他此时身份也更符合他此时内心想法的回答是：“为什么？”

    相较于他的镇定，拉米尔杜显得异常焦急：“我需要你马上联系艾丽莎·拉顿所在的医院，她的情况很不好，而我或许可以帮她。”

    艾丽莎·拉顿……

    这个名字的出现并没有超乎梅根的意料，让他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此刻面前这个男人的态度。

    “你想要帮助她？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可以帮她……”

    “拉顿小姐所在的医院是中央区最好的私人医院之一，那里有整个中央区最好的医生……”

    “但她的问题并不是医生可以解决的！”

    被打断的梅根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打量着自己情绪激动的挚友。

    “所以，你的选择是告诉她，对吗？”

    拉米尔杜显得有些颓丧，他开口道：“不，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梅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拉顿小姐的身体状况一直都在恶化，而她已经被下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老实说以她的情况，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算一个奇迹了。”

    拉米尔杜的脸色十分苍白，他好像并没有在听梅根说什么。

    “法兰，”梅根走上前，扶住了自己挚友的肩膀，“你并不是医生，我们都不是医生。我们能做的事情并不比医生多太多，这些事情是客观的现实，你必须接受。”

    拉米尔杜的嘴中似乎在默念着什么，他的声音太小，梅根并不能听清楚内容，但他的情绪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巨大的转变。

    “我可以帮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她，只有我能帮她。”

    “法兰，你必须听我说，她的身体情况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了，这是医生……”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帮她！”

    “我知道你想要帮她！但你到底能做什么呢？啊？”

    梅根用力提起了拉米尔杜的衣领，他直到这么做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平时从来都不会失态的。

    但是面对拉米尔杜，面对这位自己曾经的挚友，梅根就觉得很多被他视为常识的东西都被打破了。

    梅根将拉米尔杜放了下来，同时掏出了终端机。

    他必须采取措施，相比宿命早已被注定的艾丽莎·拉顿，他觉得拯救现在明显已经出现精神异常的法兰·拉米尔杜是更加有价值的选择。

    “带我去实验室……”

    梅根并没有去在意拉米尔杜在说什么。

    “带我去实验室，梅根。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这就是我拿出来交换的筹码。”

    梅根终于转身看向了拉米尔杜。

    他这才意识到，此时的拉米尔杜已经不再慌乱，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光芒。

    梅根悄悄收起了终端机，他看着拉米尔杜，拉米尔杜也同样回望着他。

    “你真的要决定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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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总是有这么一天不是吗，而且比起到时候被强行夺走，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来主动做选择？”

    梅根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跳与呼吸都有些太快了，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马上便调整好了状态，同时开口道：“好，我会把你的意见转达给上面的那些人……”

    “不，我要的不是转达，而是交易。”拉米尔杜打断了梅根，“如果他们同意，就让我马上给艾丽莎·拉顿做手术，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毁掉那具身体。”

    梅根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刚刚已经把手指放在了终端机上的某个按钮上，但考虑再三，他并没有按下去。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理事会是不会接受一个敢于威胁他们的人存在的，况且你还在用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来威胁他们。”

    “我明白，但他们现在还需要我，否则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拉米尔杜坦然的

    回答让梅根变得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掏出终端机，远远地抛向身后。

    终端机掉在楼下的声音过了两秒才传来，这里是十楼，距离已经足够远了。

    “现在，我们能说一些真话了。”梅根开口道，拉米尔杜也变了表情。

    “法兰，你还是不能忘记她吗？”

    拉米尔杜的表情剧烈地变化着。

    “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你骗不了我，不要忘了能够进入那间实验室的人除了你还有我，而我也是有调阅那间实验室内全部记录的权限的——这还是你亲自给我的。”

    拉米尔杜露出了苦笑，他看着自己曾经的挚友，道：“所以你一直都在监视我？”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而且你自己也清楚，你当时的状态已经不能算正常了。”

    “我清楚？是啊，我也清楚……”

    拉米尔杜自言自语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混乱，原本坚定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我告诉过你，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那些镇定剂，你应该正确面对你自己的精神问题！”

    “不，我自己清楚……”

    “法兰！”梅根将拉米尔杜推在了墙壁上，他怒吼着道：“艾尔莎·拉顿早就已经死了！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堆复制自她大脑的数据，那并不是真正的她！”

    “我知道，我知道。”

    拉米尔杜的声音一直都在重复着一句话，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梅根只能愤愤地松开了力道，任由他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

    “法兰，你错了……即便你真的对她，对艾尔莎有这样的感情，你也不该将这种感情转移到艾丽莎的身上，她们并不是一个人！你只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而已！”

    坐在地上的拉米尔杜叹着气道：“我只是想帮她。”

    “你真的能帮她吗？你觉得她真的会同意吗？”

    面对梅根的质问，拉米尔杜的回答是：

    “她同意了。”

    梅根的身体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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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米尔杜并没有继续说话，他用颤抖地手掏出了终端机，递给了梅根。

    梅根并没有马上接过去。

    他看着拉米尔杜，似乎想要从自己的挚友眼中找到什么。但他只看到了一双释然的眼睛，看到了拉米尔杜脸上的坚决。

    梅根接过了终端机。

    他将终端机举到了眼前，屏幕上一片漆黑，似乎什么都没有显示。

    然后，如同感应到了梅根的想法一般……

    屏幕上开始滚动出字母，并最终排列成了一行文字。

    我是，艾尔莎·伊莎贝拉·拉顿。

    梅根猛地抬头望向拉米杜尔，而此时屏幕上又刷新出了一句话：

    我愿意，把法兰为我准备的身体让给我的meimei，艾丽莎。

    梅根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要质疑的，他想要大声说出这些都不过是骗人耳目的谎言的。

    但事实却不断摆在他的眼前，让他无法反驳……

    “原来你成功了吗？”

    梅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

    拉米尔杜并没有回答，倒是屏幕之上再次刷新出了一串字母，组合而成的话语是：请不要责备法兰，是我要求他保密的。

    梅根看着那句话，下意识地开口道：“为什么？”

    闪烁的字母很快便排列出新的语句：为了保护我自己，也为了保护他。

    几乎不需要思考，梅根就理解了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含义。

    他走向拉米尔杜，将终端机塞回到对方的手中，仿佛那小小的终端有着千斤的重量一般。

    然后，梅根肩并着肩坐在了拉米尔杜的旁边。

    他从衣袋里拿出了那根雪茄，然后用牙齿咬住，点染。

    淡蓝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烟草的味道让梅根皱紧的眉心终于有了一丝舒展，但他并没有放松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梅根的问题很突然，但拉米尔杜知道他究竟在指什么，于是他给出了答案：“四年前。”

    梅根轻笑了两声，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了？你，和她，你们合伙欺骗我，一直到现在？”

    “我们不能确定你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去你妈的。”梅根啐了一口，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掏终端，才想起他自己的终端机早在对话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他扔下了楼。

    而拉米尔杜也渐渐打

    开了话匣子。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嗯？”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在看着我们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拉米尔杜眼神恍惚地说着，“约翰·拉顿，我们的老师，他其实早就把一切都完成了。我们当时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未完成的系统，而是一个被加密后的程序，为了保护某种东西而存在的伪装程序。然而我还是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发现这一点……”

    “你发现了，而我一直都没有。”梅根一边说着，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陷进去了，而你没有。”

    对于拉米尔杜的话，梅根无言以对。

    “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觉得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拉米尔杜随意地说着，“你知道那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我变得很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所以，那天我和往常一样打开了程序，开始了日常的流程，却渐渐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呵呵，我当然记得。”梅根拿下雪茄，吐了一口烟雾道，“‘外部刺激实验’对吧？因为找不到任何交互的手段又不敢轻易地去修改本体，我们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不停的和她对话，像是对待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去施加刺激以此期望反馈。这简直蠢爆了！”

    “所以你只参加了前两次实验就不再愿意，而我只能一个人把实验继续下去。”拉米尔杜道。

    “我劝过你，你那只是在白费力气。”梅根反驳道。

    “然而事实证明是你错了。”

    “哼，算你赢吧。”

    拉米尔杜笑了笑，然后继续道：“或许当时的我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吧，但我的确是将她当作了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台不会回应的机器。我每天都在和她说话，内容也从计划好的话题变成了各种烦心事，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傻，我就像是在对着一个树洞发泄一般，但我又真的很期待她能够回应我的话，期待能有一个人分担我心中的秘密。”

    拉米尔杜停顿了片刻，然后道：“直到有一天……我从医院回来，对她说了很多和爱玛有关的事情。”

    “我忘记我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了，但我那天一定流了很多眼泪。”

    这一次，梅根并没有出演嘲讽自己的挚友，因为他知道已经去世的爱玛——拉米尔杜的女儿是对方心中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

    “然后……我抬起头，看到那面永远都是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句话，她说：不要哭，爸爸。”

    梅根愣住了。

    “她……艾尔莎并不能区分是谁在与她交流，她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做，那便是她的父亲，她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

    “在她的认知里，我便是他的父亲……的替身。”

    “这其实没什么，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拉米尔杜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们，都是彼此的替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