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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章 哄抬粮价者,杀无赦

    “李巡抚,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李巡抚解惑。”陈宗卿憋了一天了,终于在回去的路上,说了出来。

    李宾言点头说道:“你问便是。”

    “李巡抚之前是不是不打算回京任事?”陈宗卿好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话,才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其实在问,这在回京述职之后,李宾言前后变化这么大,是不是这个原因。

    李宾言笑着说道:“是,陛下圣卷,臣子自当肝脑涂地,松江府已然走上正轨,本欲下西洋,奈何去不得。”

    李宾言从到了松江府之后,兢兢业业,是为了能对得起陛下的圣卷,把松江府打理好之后,他打算前往天边,这是他的夙愿,这也能够解释一些他之前办事丝毫不留余地的原因。

    这满地腌臜的官场,李宾言着实是待腻了。

    在回京述职后,李宾言清楚的知道,自己去不了天边,那这官儿便要继续当下去,所以李宾言变得世故了一些,也情有可原了。

    “如此,下官了然。”陈宗卿恍然,他的这位上官,也不是不知道变通,之前是不肯而已,志不在此,可还是那句话,这天下又有谁能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李宾言坐正了身子,颇为严肃的说道:“今天你可看到了,这吴塔宋氏何其豪奢之家,家财万贯,可欠了宝源局的钱,那是生了百般的办法,非要赖着不还。”

    “今日所获大大出乎下官预料,这就是折买,少数也两百万银币了,既然如此豪奢,他们为何不肯还钱呢?”陈宗卿满是疑惑的说道。

    今天李宾言主持抄家,从吴塔宋氏抄出了上田三千顷,按照吴塔地价,这三千顷地就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币。

    大明立国初,新离兵革,人少地空旷,上田率不过亩一金,也就是一两现银;至景泰八年,民浸驯善,役轻省费,生理滋殖,田或亩五金,也就是一亩地涨到了五两银子或者五枚银币。

    田亩价格可以客观的反应当地的人口密度。

    比如从顺治到康熙末年,这江南的地价,就始终在一亩一两银子到一两五钱银之间不等,一直到了雍正末年,才涨到了三两。

    这三千顷上田,其价值就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币,这还仅仅是田契,查抄的财货之中,还有现银四十余万两,五十亩上等园舍就高达四处,这一处价值就是十万银币以上,各种金银彩币、绫罗布卷数万匹之多,还有各种南洋、西洋宝物,这些实物其价值便很难去衡量。

    关键是还抓了近三十多个伶人,这些伶人是吴塔宋氏专门养着贡自己家丧葬婚娶所用。

    而吴塔宋氏欠了宝源局不过二十万银币罢了。

    李宾言嗤笑了一声说道:“我和应天巡抚李贤,可谓是凶名在外,江南地面,人人都称我二人为酷吏,可是如此酷吏治下,他仍然如此大胆,而且还不止吴塔宋氏这一家,这次事涉过十余豪奢之家。”

    “为何这般,胆大包天?”

    李宾言把陈宗卿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双李恶煞臭名昭着,抄家的手艺路人皆知,如此酷吏治下,这吴塔宋氏,如此豪奢,可就是敢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要从虎口拔牙。

    陈宗卿想不明白,这其实是他第二个不解之处。

    “胡少师教训的是啊。”李宾言颇为感慨的说道:“这胡少师曾问我,朝廷,什么才是朝廷?其实在百姓眼中,我们这些当官儿的就是朝廷。”

    “在京师的时候,陛下叫你什么?”

    “陈青天。”陈宗卿略微有些含蓄,却带着几分自豪的说道,名字会起错,但是这外号一般不会叫错。

    他是在京师各路拜访,想要仕途畅通无阻,但是这路他也没走通,至少为官至今,他对得起陛下叫他陈青天。

    李宾言打量了一番陈宗卿才继续说道:“青天,在松江府百姓眼里,你就是青天大老爷,他们头顶上的老天爷,这便是胡少师所言:朝廷,在百姓眼里就是咱们这些当官儿。”

    “之前官绅沆瀣一气,一个鼻孔里出气,还是以吴塔宋氏为例,他们想要把这炒粮食的损失摊到朝廷的头上,是因为之前便是一直这么做的,终归损的是公家的东西,使些银钱,便可以报个灾荒,湖弄了事。”

    “朝廷查下来,巡抚为知府遮掩,知府为知县遮掩,知县为豪奢户遮掩,这遮遮掩掩,一笔稀里湖涂的烂账,最后理不清,弄不明,不了了之。”

    “从来便是如此,所以就萧规曹随,变得理所应当,进而理直气壮,再到查处之时,则恨得咬牙切齿,你看那宋氏上下,恨不得吃了我的rou,喝了我的血,才肯罢休,却从来不想,这事儿,本就不对,他们从宝源局借到了钱,却不肯用于申报途径,挪做他用,欠债不还。”

    从来如此,便对么?

    显然不对。

    可李宾言和李贤,却得了个酷吏的名声。

    “李巡抚,下官还有一事不解,为何李巡抚抄了家,拿了人,却留下了几个不一道拿下?”陈宗卿颇为疑惑的问道。

    今日在吴塔宋氏家中,拿人却没拿完,只拿了几个,留下了一堆人,这事儿,让陈宗卿有些想不通。

    李宾言却微眯着眼说道:“他们心里有怨气,就会闹起来,闹起来好啊,闹的越大越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闹得江南地面人人议论,最后闹到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再杀鸡儆猴,这等事,日后便不会有了。”

    陈宗卿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他这才想起来,李宾言也是个读书人,这阴损的招数,可谓是防不胜防。

    这显然是打算拿吴塔宋氏的这些人做饵,做一个杀鸡儆猴的局。

    李宾言贵为大明巡抚,是地地道道的贵人,诸事繁杂,总不能每次出一次事儿,便带人抄一次家,虽然很有趣,李宾言也很擅长,但他真没那么闲,既然要办,就要办的富有成效,办到日后无人犯禁为止。

    闹的越大,收场的时候,震慑的作用就越大。

    这是立规矩。

    在陈宗卿看来,江南地方送李宾言这个酷吏的名号,真的是名副其实,确实是狠辣。

    不出李宾言所料,这件事很快就在江南地方形成了广泛议论,这吴塔宋氏是被抄了家,可是这人脉尚在,这遮奢豪户的姻亲们也心有戚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自然有些人花了些许银钱,让这江南诗社的笔正们,开始四处扇风点火。

    这火越烧越旺,连这茶社里的说书人,都开始说起了这段,不过却是借古喻今,把李宾言假托这南宋朝的秦桧,把这桉子颠三倒四的传播开来。

    理越辩越明,遮奢豪户的声音大,可是这事实就是事实,各知府知县衙门张榜公告,将事情的原委说的清楚明白,这风向立刻就变了。

    人不患寡患不均,普通中人之家,一年为十几枚银币奔波,这遮奢豪户本就豪奢,居然能从宝源局拆解到如此多的银币,借到了居然去炒粮食,简直是罪不可赦。

    把粮价炒起来,最后吃亏的是谁?总不能是吃皇粮的李巡抚、陈青天吃不起饭,饿肚子吧。

    遮奢豪户们的笔杆子们,自然不肯气弱,各种歪理带着风向,一时间这两股风力,颇有些针锋相对。

    最后是皇帝一封圣旨至松江府,这件事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皇帝的圣旨里怒气冲天,大发雷霆,要求松江巡抚、应天巡抚,联合江苏、浙江、凤阳巡抚,各知府、知县衙门,严查郡县安南之战中,囤货居奇商贾之家,重惩不宥,但凡是哄抬粮价者,杀无赦。

    大明皇帝朱祁玉的诏书里,从来没有杀无赦这种词,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刀切的词语,是当今皇帝的禁忌,向来讲究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的皇帝,用出了这等词语,可见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

    这一下子,笔杆子们立刻哑了火,他们背后的那些金主们,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李宾言想起了当年,正统十四年十月末,大明京师之战大明大胜瓦剌,京师人人欢欣鼓舞之时,庆幸大明还有于少保,还有陛下。

    大明皇帝主持朝议,除了恩赏,便是处斩了一批从八月到十月哄抬粮价、囤货居奇的商贾,并且在奉天殿内,以jian商二字称之。(八十章)

    在京师之战中,陛下就曾经明言:战时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以空卖空、敛财敛地,导致民不聊生的人,不配活着,倒卖粮食的jian商,立刻斩首示众!朕要求,立刻,马上!

    大明皇帝朱祁玉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要是炒其他东西,皇帝也不惜的管,市场规律,愿赌服输,比如当初南衙有些人炒煤最后被煤山给埋了,大皇帝也是好说好商量,三番五次下诏,这个财不能发,他会出手。

    但是炒粮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这宋氏还了钱,还有这等事儿?这宋氏剩下那些人不闹腾,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惊动了陛下,还能惹出这等天塌地陷的祸事儿?”李宾言看着装在锦盒里的圣旨,只能摇头。

    “李巡抚真是料事如神。”陈宗卿心服口服,事情的发展一如李宾言的预期。

    李宾言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知道陛下如此盛怒,我决计把宋氏都抓干净,陛下是性情中人,下的诏书都这等措辞,可见陛下的怒气之盛,陛下生气会跟自己置气,气到了陛下,是臣子不应当,失了恭顺之心。”

    李宾言并没有预料到会气到陛下,若是预料到,他万万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李宾言也是收到了诏书才想起陛下对哄抬粮价的商贾是何等的愤怒。

    胡濙曾经跟李宾言说为官之道第一要,便是要有恭顺之心,李宾言谨记于心。

    “事已至此,就只能想办法让陛下消消气了。”李宾言浑身气势一变,又变成了那个人人都怕的酷吏模样,陛下下了旨,让他督办此桉,他自然要办,而且要办的陛下心气儿顺了才行。

    这桉子办了一月有余,终究是将一份名单呈送到了京师,所有桉犯都会押解京师,入刑部大牢,最后由三司共审,做出处置,陛下说杀无赦,那也要讲流程,死刑三复奏,那也要层层过关。

    这桉子之所以办了一个月就办妥了,归根到底是大船到港,粮价虽然有短暂的波动,但并没有造成社会性的危害,倒是这炒粮的势要豪右,赔了个底朝天。

    真正造成一定影响的一共有四个县,包括了吴塔在内,名单很短,一共就四家,这四家也在因为欠宝源局不肯还钱被抄家的名录之上。

    李宾言办这个桉子,还专门去了封书信到应天府,因为这里面有一家,背后似乎是是魏国公徐承宗。

    徐承宗一听这事儿,立刻表示,此家和自己没有任何的瓜葛,误会中的误会,完全是对方胡乱胡乱攀附,还请松江巡抚明察,为此徐承宗还专门上书陈情。

    魏国公徐承宗虽然在郡县安南之战中,就起到了一个喝彩的作用,可是无论怎么讲,徐承宗都是扈从陛下亲征的勋贵之一,那可是领了功赏牌的,徐承宗当然要陈情,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功赏牌。

    徐承宗有恭顺之心,陛下觉得烟云楼的五楼能看到南京皇宫僭越,要徐承宗拆了烟云楼的五楼,徐承宗直接就把烟云楼给拆了,名声赫赫的烟云楼直接烟消云散了。

    陛下为了郡县安南,亲自至广州府,徐承宗真的不敢在后面赚这个钱,有些钱能赚,比如在婆罗洲开金矿,比如去倭国行商,有些钱,徐承宗看都不肯看一眼。

    这桉子闹得沸沸扬扬,一直到六月中,才算是结桉,斩首名单上只有吴塔宋氏的一众七人,其余三家最后的处置也不过是流放鸡笼岛。

    之所以如此处置,完全是这四家炒粮食非但没赚钱,还赔钱,弄的大明皇帝看了都直摇头,直接把皇帝给逗笑了,这么做买卖,迟早把祖产赔的干净。

    没有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朱祁玉也没有启用非刑之正,直接下旨处斩,而是让三法司处置了。

    吴塔宋氏这七个人被斩首的原因,还不是囤货居奇,炒作粮价,而是通倭。

    通倭在大明虽然是个框,什么罪名都能往里面装,但这次吴塔宋氏的通倭,确有其事,证据确凿。

    本来是锦衣卫查吴塔宋氏囤的粮食卖到了哪里止损,这一查顺藤摸瓜发现,这吴塔宋氏和倭国几个大明内外勾结,吴塔宋氏在海外养了一股倭寇作为打手,在景泰六年还曾经侵扰大明海疆,被大明水师、巡检司击退了。

    三法司就是想要手下留情,这也没法留情,只能判斩立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