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家宴

    晚餐是一桌子荤素色味营养俱全的家常菜，都是严若愚素来爱吃的。她帮外婆端上餐厅桌上摆好，顺便拿手机拍了张照片，悄悄分享给沈旭峥。

    庄小姐留下的摊子不算太烂。被问起，她只含糊说个“她有事”，毕竟是外人，不好强留，便糊弄过去了。

    “阿婆，这个裙边煮得好糯，蘸了鱼卤子更好吃唉，你吃吃看？”饭桌上，祖孙俩闲聊颇欢，严若愚说着，便蘸了一箸送到外婆碗里。

    徐慕华满面笑得欣慈，搛起菜来直念叨：“哦哦，谢谢小愚，小愚真会吃。”

    “哪有！”想到某人总讥笑她味蕾坏了，严若愚唇梢眼角的笑里洇了点她没察觉的羞嗔，夸外婆道，“阿婆厨艺又进步了。”

    小舅舅周明宣嚼了一片甜椒炒的牛柳，抿了一小口白酒说：“阿婆疼你哎，你看你一回来，我们也都跟着你沾光咯。”

    他的笑很滑，严若愚听得出他话里的拈酸和不平——她最不差的就是察言观色、因声求气的本事了——只低低“嗯”了尴尬一声。

    “有吃你就吃，你看不惯还是怎么？”徐慕华冷语斥他，有些不耐烦。

    “妈你这讲哪去了？”周明宣连忙跟母亲赔谄笑，“你说你也是的，天不亮就出门，还拎大包小包鸡鸭鱼鳖，现在天这么冷，菜场又到处水沥沥的，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吗？”

    “哼，心疼我？你要会心疼我，前天我就跟你提了小愚今天回来，也没见你这大孝子去订个饭馆子啊？”老太太想起来都是气，冷嘲不断。

    “阿婆阿婆！先吃饭了，吃饭说话对消化不好。”严若愚连忙放下碗筷，抚着外婆的胸口撒娇卖乖，哄她消气。

    正好周明宣的妻子夏敏赶这辰光回来，一进门就嗅到餐厅这头气氛不太对，换了拖鞋，堆了一脸笑走过来：“哎哟，妈，刚才我跟莹莹讲小愚jiejie到家了，她高兴死了，说等刻第三节晚自习不上了，今天早点回来。”周莹晚饭都在学校吃，今天家里既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就不许她还在外面瞎吃了，做好之后，一样拨点装了一保温桶，让夏敏趁着下学的空隙给送去。

    也不想严若愚刚回来就难做，徐慕华稍缓和了颜色，看了儿媳一眼，淡淡说道：“你快去盛饭来吃。”

    夏敏落座以后，餐桌上的话就多起来了。她跟害怕冷场一样，时而关心严若愚在学校过得惯不惯，课跟不跟得上，时而说起她们高中过去哪个老师现在又轮来教周莹了，时而又讲自己的工作，年底了医院里又有多少事忙不过来了。

    “阿婆想你呢，要是课不紧了就多回来看看，现在高铁跑起来也快了。像国庆节，都盼着你能回来呢？”夏敏舀着汤里的鳖骨rou随口说着，也不打草稿。

    “国庆那几天，补习班的课排得有点多。”严若愚小声解释，心想当初也不是没往家里说过，他们不都知道吗？

    “嗯，也好，你现在也是大学生了，个人的价值啊、能力啊、社会的认可啊，也都上一个层次了，要懂事了，不能什么都问阿婆伸手要了，阿婆也不容易。”一直歠着小酒不开口的周明宣，忽然语重心长插了句嘴。

    这话一出，不但严若愚的神情颓黯下去，就是夏敏也眼皮一跳，急忙在桌子底下盲踢了丈夫一脚。

    “她怎么就跟我伸手要了？懂事懂事，她才多大？她还没满十八岁，我就有监护抚养义务！你去问问派出所、民政局，是不是这个法！”徐慕华就听不得儿子这副措辞，气得筷子也掷下了。

    有的事不能多想，天底下没那么多公平。比如别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比自己这孙女调皮捣蛋？哪个不比她虚荣自私，贪图享乐，乱花钱大手大脚？但他们离了家庭的拘束进了大学，反而得了更多借口，能跟家长要更多的钱，过上更恣意挥霍的青春校园生活。反观自己的孙女，年纪比他们普遍都小点，本就没享过几年福，还一早就要考虑自食其力，大学倒给她新上一重枷缚了？才这么点大个孩子，还要反过来心疼自己这个做长辈的。

    这都凭什么呢？又能怨谁呢？

    但凡自己再有能力一点，她也想孙女像那些小皇帝、小公主一样天天无牵无挂、挥霍无度，她宁可为一个不听话总给她惹祸的坏孩子cao心烦神，也比现在这样好受。

    不能多想，不能细想，想不通，只要一想，心里面就要多出一把把小刀子捣啊绞的。所以讲到后头，声音也发了哽咽。

    夏敏在药房站了一天不得坐，腰酸背痛，下班回家了，何其不幸又碰上这点陈年破事跟月经失调一样嘀嘀嗒嗒没完没了！但她好脸面，怕人戳脊梁骨，有气也只能冲丈夫撒：“妈，你跟他计较什么，你儿子，你还不知道他？窝囊一辈子，这两年才混个小领导，看给他神的，动不动就摆个臭架子，逮谁都要教育几句！高高在上，以为他是哪个？”她一边喋喋数落，一边朝着周明宣瞪眼：“就你什么都懂？上次莹莹也是，期中考名次不错，老师还表扬了，也是给他讲得，哦，一有点小进步尾巴要翘上天，傲了飘了，气得饭都不吃了跑同学家去哭！”

    周明宣逞一时嘴瘾，给全家惹了一通不快活，这会儿也不言语了，识相地闷头喝酒吃菜。

    见老太太又肯拿起筷子，夏敏又转头关心严若愚说：“唉，你别多想，小舅那意思是说，进大学了，多锻炼锻炼也好，你们那专业，以后毕业了正好，可以回K州当个语文老师，就在家门口呢是吧。现在积累点工作经验，以后竞争起来还有优势呢！”

    谁想老太太又睨了她一眼，轻飘飘道：“现在才大一，讲这些都还太早，她老师还想带她读研。”

    周明宣一听，蓦地抬头望向母亲，正想问“还读呢？谁供啊”，但又被老婆在下面踢来的一脚及时刹住了。

    “哎呀，她有更好的前途当然好。我就是讲，现在的女孩子啊，还是当个老师好，妈你也是老师，对吧。又稳定，有寒暑假，能顾得上家，家里小孩上学也方便，以后相亲找对象也好找啊。”夏敏压着心里那些疑虑和不快，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哎，小愚啊，在学校有男同学追你啊？”

    “有吧……我没答应……”被问到最敏感、最小心守护的秘密，严若愚脸瞬时红了，并非羞涩，而是紧张，怕跟外婆以外的人说漏嘴，言辞闪烁地应付了几句。

    “行了！她还小，讲这些还太早。”徐慕华怕孙女想起暑假被强暴的意外伤心难受，让人看出端倪，暴露什么，甚至忧疑她是留下了阴影，不愿开始新的恋爱，心下愈发闷痛，不许夏敏再提这话。

    正好这时手机响了一声，严若愚习惯性就掏出来看，看了一眼预览，是沈旭峥回的信息，又迅速熄了屏收起来。

    “哎哟，换新手机啦？”谁都听得出，夏敏那既酸又惊诧好奇的夸张语气下的潜台词是希望她能给解释一下：怎么换了个这么贵的手机？

    “嗯，前段时间，旧的被偷了。”严若愚的话说一部分，留一部分，关乎沈旭峥的事她并不打算欺瞒外婆，所以也不撒谎，只想先应付完这顿饭。

    可她这么摆明地答非所问，周明宣又沉不住怨气了。他默认这新手机是母亲宠纵补贴的结果，可做儿子的能奈母亲何？就只有责备外甥女了：“偷了再买个便宜的就是了，这要花不少钱吧？你也别看人家有什么东西，自己就一定要有，进了大学，尤其不能跟人家攀比……”

    “我就要跟人家攀比！人家小孩有的，凭什么我家小孩不能有？”徐慕华又拔了声气，打断儿子越俎代庖的说教，等于是坐实了他的猜疑。

    “好了小舅，不怪阿婆，我……有两份兼职，而且老师很照顾我，经常给我派点资料整理的活，发的劳务费也很多。所以……我以后花钱会注意的。”不忍心外婆替自己背锅，严若愚连忙编借口回揽责任，又端起外婆的碗盛了点汤，低声劝道，“阿婆，先吃饭了。”

    “哎呀，多大个事啊，买了就买了，你别拿给莹莹玩就行……”夏敏又跟着劝和。

    徐慕华朝饭桌白了一眼，就当没他俩这么个人，默默嚼着剩下的饭食，时不时给严若愚搛搛菜。吃完后，她放下碗筷，跟严若愚说：“吃过饭来陪我看看电视。”又跟儿子撂下话：“喝够了就把锅碗都洗了。”便回了自己卧室。

    ———————————

    作者：所以为什么总会有劳务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