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旺】春光
1. 四月的下午,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热气,诸葛渊单手压低黑色棒球帽的边檐,控着自行车把手拐进一条小胡同。 狭小的路段多阴凉,道旁种着颗高大的洋槐,枝条上成熟的槐花葡萄一样沉甸甸地垂下来,在斑驳的阴影里铺了满地白色花瓣。 车轮从上面碾过,诸葛渊的视线停留了一瞬。 过去这个时节的放学路上,他和李火旺会捡来长杆打下枝条,剥了槐花塞进塑料袋,带回家洗净再进锅蒸一蒸,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饭。 杨娜的父母管教严,她早早就得回家做加减乘除的算术题,经常错过这样的娱乐活动。李火旺会借着自己mama的名义,把她从家里叫出来吃洋槐饭。 他们就窝在李火旺的房间里,小书桌上摊开各自课本,挤在一起偷偷打游戏机。 李火旺的mama孙晓琴偶尔进来给他们送水果,三个小孩听到开门的动静就各自正襟危坐。 有些唠叨的阿姨拍拍诸葛渊的肩膀,笑眯眯说要在学习上多多帮助火旺啊。诸葛渊攥着游戏机藏在桌下,神情认真,啄米一样点头。余光看见背对阿姨的杨娜和李火旺在咬着唇憋笑,憋得脸红扑扑的,眉目扭曲。 那时的娱乐活动单纯,槐树下用扫帚清了满地花瓣,蹲在一起弹游戏机里赢来的玻璃珠;或是拿粉笔认认真真画上格子跳房子,跳腻了他俩就撑着皮筋给杨娜当树桩。 小时候的杨娜喜欢扎双马尾。站桩的时候,诸葛渊看见李火旺的目光落到女孩扬起的辫子上。他后来瞄见对方咬着笔杆在作文里写下稚嫩的文字,形容那像鸟雀腾起的翅膀。 作文本发下来是万年差生为数不多的高分,杨娜吵着要看,扬着辫子窜来窜去抢本子。看完脸红彤彤的,眯着眼笑,大姐头一样上去揽过他们的肩膀,说看在火旺夸我的份上,今天请你们吃糖! 诸葛渊低着头整理书包,为了那包糖果没好意思告诉她,李火旺写作文的时候又翻又抄了两本作文书。 他们没在一起的时候,诸葛渊一直以为李火旺是喜欢杨娜的。 他小时候会送她漂亮的皮筋,攒着一瓶子亮晶晶的糖纸折成千纸鹤给她当生日礼物;长大了记得她的生理期,上学给她带红糖水;把sao扰她的混混堵到巷子里打一架,第二天鼻青脸肿还挨了处分;知道她不吃香菜,不吃葱姜,吃饭的时候就细心地挑出来。 然而这段故事其实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因为杨娜表现得更为明显,年轻女孩的感情不坦诚却赤忱热烈,杨娜就差把情书扔他脸上说我喜欢你了,李火旺依然毛躁莽撞得像个没开情窍的傻子。 又或者说,他是在装傻。 诸葛渊了解他,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 他们从小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还没搬家的时候经常相互串门,天晚了也不回去,就赖在对方床上睡一夜。 枕一个枕头,盖两个被子,侧躺着面对面聊天,近得他可以看见年轻同伴脸上新长出的青春痘和嘴唇上细小的绒毛。 被子中间的缝隙放着mp3和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音乐播放器的显示灯忽明忽暗。 安静狭小的房间,mp3里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情歌,呼吸是热的,耳机线落在赤裸的锁骨上带来微凉的点。 对面的少年人纠结了半天,幽幽开口道:“娜娜说……想和我在一起,但我没答应。” 诸葛渊眨了眨眼,忽然明悟异性同伴近日疏远的表现,缱绻的音乐变得遥远和模糊,他听见自己问:“怎么没答应?” 李火旺沉默了一下,抬眼时对上了他的视线,又匆匆移开,翻了个身,直躺着看漆黑的天花板,说道:“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说:“其实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 “三班的白灵淼?之前见你们关系挺好的。” “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喜欢她?娜娜也这么问。”少年人抓了抓头发,“不是她啦。她是给我递过情书,但被我拒绝了。” 李火旺小心瞄了他一眼说:“看见没渊子,哥可是很受欢迎的。” 诸葛渊笑了一声,有话想说,到嘴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生硬地转过话头提起最近流行的游戏。 李火旺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天马星空的聊,从班主任癞子头是不是去植发了到好想套麻袋揍一顿隔壁班那个姓清的装逼男;又说起更遥远的时候,槐树下堆砌的泥巴,和阳光里流光溢彩的玻璃珠。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混在一起。诸葛渊知道李火旺腿上有一处疤是在哪块石头上磕出来的,李火旺也记得学校里据说有粉丝团的诸葛校草小时候会哭一脸鼻涕泡。 他丈量着李火旺的成长,对方也倒影着他的,像槐树旁长大的两棵树,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那个晚上的尾声,一切安静下来,诸葛渊半阖着眼,思绪漫无目的。原本以为已经睡熟的好友突然轻声开口问:“渊子,你睡着了吗?” 他醒着,但他没应声。 诸葛渊闭上眼,感受到李火旺转身,几丝呼吸的热气喷吐在脖颈上。 少年温热的指节小心翼翼探进被子边缘,蹭过带有薄茧的指腹,最后安静地搭在他摊开的手心。 mp3没有关,显示灯的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轻缓哀伤的粤语歌流淌进耳朵,有些耳熟,他细细分辨了一下——是张国荣的《春光乍泄》。 “……” 黑暗里,诸葛渊悄然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目光没有落点。 他一动未动,掌心仍虚握着好友的温热手指。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2. 白色的花瓣碾进土里,槐树被抛在身后,卷起的沙尘追上车轮的末尾。额头的汗水渗进棒球帽边缘,单薄的短袖被凉风灌了满怀。 诸葛渊正了正帽檐,忽是想起旧事,为两人当年幼稚的情感拉扯哑然失笑。想来也是,谁会和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放rou麻暧昧的情歌听。 他不自觉地哼了两句曲调,骑行过这条熟悉的小道。 有些眼生的柏油路上阳光直射而下,晃得人眼花。他眯着眼睛,捏着把手,放缓了车速,靠上道旁绿化树落下的树叶层叠的阴影。 路前头有两只野狗正在交配,鲜红的舌头荡在空气里,下身在炽热的阳光下相连,两尾锁结,黑色的尾毛处湿漉漉地打缕。 它们相互掣肘,一蹦一跳躲开偶有路过的车,影子交错相叠,映在赤裸的阳光下,像是一条绳上穿出的两只蚂蚱。 诸葛渊蹬着脚踏经过它们,瞟了一眼,呼出口气,却被骤然嗅到的石楠花气味熏得一个头晕。 他看了看几米远外枝条招摇的石楠树,和道上铺开的树影,眼前的阴凉变得不那么具有吸引力,遂拐了方向冲进阳光远离了它们。 肩背渗出的汗水让原本休闲宽松的上衣贴着清瘦的腰身,黑色的发尾潮湿如笔毫浸墨,疾行的凉风难以止渴。他从出门开始就一直蹙着眉头,除了遇风时舒展片刻,其余全想着见到李火旺后要如何抱怨一番。 这么热的天……倘若回头李火旺是说要出门约会,他绝对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诸葛渊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转动车把避开一个障碍物。 不过如果真要出去,他的坚持可能抗不过对方一分钟。 和从小到大的兄弟在一起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敌人完全了解你的全部软肋,知道做出什么举动会让人瞬间投降。 黑色的棒球帽下,诸葛渊笑了笑。 而他会纵容他,就好像是生来就有的习惯。 李火旺家住着的小区老旧,还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构造,楼层低矮,楼距小,采光很差,蔓延的爬山虎像是要吞食半个楼栋;高杆上的电线垂出数条深弧,如同交尾的蛇或是蜘蛛网般遍布的血管。 诸葛渊慢慢地推着自行车,路过以前住过的地方,下意识抬头,遥遥看了一眼自己家过去的楼层:斑驳的铁栏围着的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两双球鞋晒在栏杆外的旧空调外机上,边缘放着盆花草裹在阴影里,唯有伸出的枝条末端触及乍泄天光。 诸葛渊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眉目稚嫩的时候,慢悠悠走在这条放学路上,准备回家写完作业就去找好友。 杨娜是他们三个里最先搬走的,她初中的时候,杨爸做生意挣了不少钱,买了市中心的房子,把女儿送进最好的学校;随后是诸葛渊,父母换了工作,为了出行方便,就卖了这里的房子。 一切随着时间迭代,土地修成了柏油路,绿化带的玉兰树砍了又种,街上最初卖冰棍的小卖部换了许多商铺,最后拉下无人问津的铁皮门帘,用鲜红的油漆歪歪扭扭写着“旺铺出租”;但李火旺一直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偶有的故地重游,像旧小区和老槐树。 诸葛渊走进熟悉的楼栋,这里比他上次来的记忆里又破了几分,墙皮大多剥落,好些地方暴露着砖块,盖着儿童的粉笔涂鸦,上下都要靠又窄又陡的楼梯。 上了高中后,少年的个子抽条了许多,长腿窄腰,身形修长,却还是会习惯性地像小时候那样,虚扶着满是铁锈的扶手,慢吞吞地上楼。 楼栋里阴凉,出了汗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三楼据说在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失过一次火,一整层的外壁烧得焦黑狰狞,时间为它糊上一层老旧的滤镜。过去他们三个会坐在四楼楼梯上,脚下悬着焦黑的墙壁,听诸葛渊讲鬼怪故事。 诸葛渊从小听评书长大,精怪异兽信手拈来,绘声绘色,经常吓得两个人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李火旺嘴硬说别讲了别讲了,哎呀我不是害怕,我是想换个地方玩;杨娜摇着辫子说不听了不听了,我作业还没写完,你俩谁送我回家,我害怕。 诸葛渊那时在换牙,一张嘴就是两个漏风的豁口。小男孩就抿着唇矜持地笑,学碟片里茶楼的江湖说书人,随手捞起贴满喜羊羊贴画的长方形铁制文具盒,作惊堂木咣当拍在地上,笑眯眯拉长音调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狭窄的水泥楼梯螺旋上升,场景反复,看不见尽头。四周安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陡然生出一瞬身处梦境的虚幻感。 李火旺家住在五楼,诸葛渊踏上台阶的时候听到转角楼梯的终点传来清脆的咔哒声,随即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脚步走动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神抬头。 黑色短袖的少年双肘趴在上层的扶手上探头看他,他皮相不错,朗眉星目,轮廓很深,骨相清俊。身后有粼粼的微光撒下来,背靠着斑驳昏暗的老楼,从旧时光中走来向呆愣的他招手。 年轻人扬起一个笑容,为自己掌控时间的精准得意道:“我在楼上看见你停的车了。” 诸葛渊在这一瞬无端想起初中时偶然一次听到文学社的女孩们讨论李火旺,坐在中间的白发女生胸前抱着本诗集,低着头声音细声细气地,红着脸说那少年笑起来如同朗月入怀。 他也知道杨娜吐槽过李火旺是只会扑人的金毛傻狗。女孩后来央着父母养了一条,私底下给家里的金毛起名叫小火,他和李火旺去杨娜家玩的时候见过几次,狗狗被训得极好,叫一声小火,它就吐着舌头活泼开朗地“汪”一声。 诸葛渊和杨娜倒在沙发上笑成一团,留被损的当事人无语凝噎。 诸葛渊没那么多少女们文艺或温柔的心思——将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送给驾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心上人。只是在见到他的霎那间说不出话,心口如同浸了青杏汁,化得一片酸软。 他笑了笑,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白衣黑裤的少年身高腿长,几步跨上去被人迎面抱了满怀,鼻尖萦绕一股清浅的沐浴露的味道。 好几个月没见上一面,李火旺把下颌搭在他肩膀,手下胡乱摸了摸,虎口卡住丈量了一下诸葛渊的腰身,闭着眼没头没脑地问:“渊子,你是不是瘦了好多。” 诸葛渊眨了眨眼睛,抿着笑回了句:“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李火旺白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像路上讨乖的猫:“别拽酸诗。” “你们市重点那么忙?我昨天给娜娜发信息,她说她要去市图书馆写完六套试卷,腾不出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你们不是一个班的?你都有空,她怎么累成那样?” “她这次模拟没考过清旺来,心里憋着气。” 诸葛渊回忆了一秒杨娜雄赳赳气昂昂制订的题海战术和清旺来脸上滑过的蔑视的冷笑。却没说自己为了挤这半天时间和李火旺见面,熬了三个晚上赶作业。 “我们普高天天倒是蛮轻松的。” 李火旺叹了口气,把他让进门,嘴里咕哝着:“忙,忙点好啊……”惆怅沧桑得像个空巢老人。 诸葛渊笑笑,进门环顾了一圈,问道:“叔和婶没在家吗?” 他顺手把黑色的棒球帽摘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出了汗的短袖贴在身上,有些粘腻。进屋一阵沁凉,客厅的空调勤勤恳恳的工作,骤降的温度让人从头到脚舒服得喟叹。 “他们这两天都不在家,生活费留好了让我自生自灭。” “诶,你说我们俩像不像出来偷情的。” 李火旺开着玩笑,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攥着诸葛渊的手腕又缠了上来,像条能靠体温把他绞杀在怀里的蛇,把他抵在玄关的柜子上。 慌乱间踩乱了地上摆放整齐的拖鞋,撞上架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葛渊转过身拢着他,脸有些红,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他的秘密情人眼睫很长,垂下来犹如蝴蝶落下翅膀,颤抖而脆弱。 喉咙突然有几分渴意。 诸葛渊闭上眼,和他接了个一触即离的吻。 3. 李火旺的卧室不大,书桌上散乱着各科试卷,诸葛渊走进来条件反射拿起一张看了看。还没看清上面两位数的分数,就被后面进来的屋主人爆红着脸夺过来藏在身后。 对方风卷残云般把卷子堆拢到一起塞进抽屉里关上,方才打着哈哈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把诸葛渊推到自己床上坐下,打开正对他们的大部头的老式电视机,转移话题说:“看这个看这个,前段时间连了路由器,现在能打游戏也能看电影,就是用得太老了,画质不好。” 诸葛渊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李火旺盯着他看了两秒,放弃装礼貌,恶狠狠扑上来咬了咬他的嘴角,威胁道:“不给看就是不给看!只能看这个!” 诸葛渊哭笑不得地被糊了脸口水,推了推他,把被自己坐在身下的白色袜子捞起来晃了晃。 “就这么不和我见外?房间都不收拾?” “那是干净的,刚准备穿你就来了。” 李火旺脱了拖鞋,光着脚在床上盘起腿,把散乱的被子衣服团了团丢到一边,让出空间,又把诸葛渊拉上床,给他塞了只耳机。 他今天穿着条短裤,两条腿大大咧咧地放着,白得晃眼。 诸葛渊移开眼睛,掩饰般调整耳机的位置。 是一首英文歌,听着不像李火旺的品味。 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准备给杨娜发条信息,又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被李火旺攥着,索性放弃双手打字,单手对着聊天界面开了语音:“资料你先拿着,我现在在火旺家,等下去图书馆找你。” 手指一松点了发送,抬头看着李火旺在看着他,诸葛渊说道:“是竞赛用的卷子。我来找你没时间,就让娜娜顺路多给我复印一份。” “有听说,还听说第一能保送齐大。”李火旺挑了挑眉,晃晃他们相牵的手,“你和娜娜是不是都准备考去上京?” 诸葛渊点点头,开了个玩笑:“考不上就去天桥底下卖艺说书,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多扔两个铜板。” “好吧好吧,我争取一下。” 李火旺的表情很认真。 “嗯?给我两个硬币都要争取?” “是争取和你们考一所大学!”李火旺怼了他一肘,笑容特别灿烂。 他好像一直对自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 诸葛渊回忆了一下对方惨不忍睹的卷子,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不过诸葛渊不会这么明说。他从小就很有礼貌,哪怕十几年来和他下围棋的时候对方一直当五子棋下,他都忍住了没当面骂过李火旺臭棋篓子。 当然,心里的嘀咕不算说坏话。 他抿着笑,捏了捏李火旺的手指。 李火旺在单手开游戏,低着头看手机,抽空问道:“渊子,今天外面是不是很热?出了那么多汗,要不要去冲个澡?衣服可以先穿我的,洗了晒起来一会儿就干了。” 诸葛渊思考了一下,摇头拒绝了:“待不久,回头还要去找娜娜。” 李火旺脸上滑过一丝遗憾,游戏关了,把自己拉到诸葛渊面前,重新盘好腿,说道:“那找个电影我们看一会儿?或者打几局游戏?别跟清旺来那小子一样不要命学,你看他发际线高的。” “就看电影吧……你这话可不能当着他面讲,清旺来记仇。”诸葛渊笑了笑。 “大不了再打一架。” 李火旺翻了个白眼,低头滑开手机,网站上翻了一圈没有感兴趣的,于是跑到社交软件给人发消息: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适合情侣看的。配了个嘚瑟的表情包,有些人要电影是假,秀恩爱是真。 诸葛渊瞟了眼,对面的备注是红中,头像是一副颜色鲜艳的麻将牌。 “这我同桌。”李火旺说。 对面的速度很快,发来个视频文件,跟了句“适合情侣看的”,后面配了一个jian笑的表情。 李火旺打字问他:这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红中:动作片。】 【红中:很帅很激烈的动作片。】 李火旺挑了挑眉,打开了视频,前几秒是两个金发的年轻帅哥坐在车里聊天,脸很养眼,张口一嘴伦敦腔从天气聊到今天工作完准备去吃什么。 他退出来,给红中发信息:开头有点无聊。 红中说:高潮在中间,欲扬先抑懂不懂。 片刻又道:哥又不会害了你,放心看,绝对好看。 李火旺和诸葛渊对视了一眼,后者笑了一声说:“就这个吧。” 诸葛渊倒是不在乎看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们还没有两个人一起共同看完过一部电影。 上初中的时候没明确关系,比起看电影,李火旺更喜欢拉着他扎在网吧。但他们会陪杨娜去看,像两个尽职尽责的保镖,坐在格裙白袜的漂亮女孩的左右两侧。 杨娜会买一大桶爆米花抱在怀里,任谁吃谁拿。黑漆漆的影院看不清楚,他经常撞上李火旺伸来的温热的手背。 那部电影很无聊,但他们偏是看得认真。 奶油味的糖霜粘腻在手上,身侧隔着一无所知的好友,不知名的情绪暗自滋长,好似一同浸在深海。 4. 床头的电视机有一定年头了,边角还有半截陈旧的动漫贴画,最初放在客厅,下午的时候会放儿童节目,诸葛渊的记忆里有过葫芦娃黑猫警长之类的经典动画。后来智能手机代替小灵通,电脑代替电视机,就渐渐弃用了。再后来觉得放在客厅占地方,搬进了李火旺的屋里。 它被淘汰后用得不多,画质很差,电影投上去有种世纪初的复古感。 诸葛渊拿起枕头垫在身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李火旺已经把视频投屏进电视里,拽了拽枕头,让诸葛渊分自己一半。 开头还是那两个金发的年轻人在聊天,简单寒暄之后,画面骤然一转到室内:单人沙发上,两个人只穿裤衩,全身光裸地窝在里面睡觉,矮一点的被高的那个搂着,镜头给了脸部一个特写,睫毛动了动,他们醒了过来。 “嗯?”李火旺疑惑地发出一个气音。 下一刻他骤然瞪大眼睛。 不大的电视机里,两个男人在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里对视一秒,随后开始激烈地热吻,舌根吮得啧啧作响,透明的口水银丝一样落在彼此赤裸的胸膛上。高个青年的大手从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流连到身上人的翘臀,两手裹着,隔着内裤揉捏,顺着隐秘的臀缝爱抚。 “我cao!” 到这地步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这放的什么。 李火旺脸色爆红,偏头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准备关掉,结果因为离得太近,腿绊腿跌在诸葛渊身上。 体温烫人。 李火旺撑起双臂,腰身被诸葛渊扶着,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热度烫得他一个恍惚。他撇开头不敢看诸葛渊的眼睛,反而瞄见对方同样通红的耳尖。 怎么会那么烫。他心想。 接吻的水声和喘息声经由老旧的音响传在耳朵里,如同纠缠的魇鬼,吞食六欲,蛊惑着人出卖三魂。余光往下是诸葛渊半露的白皙的锁骨,他喉间滚动,突然渴得难以忍受,又热得像是数九寒天快要冻死的人。 他们这个年纪,爱与欲分不开,也控不住,是燎原的烈火撞上疯长的野草,普一相遇,连天烧灼。 那双握着他腰上的手动了动,在衣角的边缘探了半掌,掌心的薄茧蹭过敏感清瘦的腰身,逼得他抖了一个激灵。 是不小心?还是情难自禁? 李火旺来不及想明白,身体却先一步俯身吻上诸葛渊,带来的炽热气息如海潮骤涨,将两人一同淹没。 诸葛渊的唇生得薄而柔软。李火旺吻得很轻,描摹形状,显得认真而虔诚。啄吻唇角,吮过唇珠,舌尖小心探进唇瓣,触碰到齿。对方从容地用舌尖接纳了他,温柔地回应。 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交缠,唾液在交换,心跳好似同频共振。 有些甜。李火旺恍惚地想,像是来之前吃了糖。 握在他身体上的手紧了紧,滑进黑色的上衣,缓慢地,试探而犹豫地一步步攻城掠地。 腿间硬得发疼。他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勃起的性器上,唇贴着诸葛渊的唇角,哑着嗓子请求:“它好涨,你摸摸它。”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掌心收拢,隔着短裤按揉,激出李火旺几声闷吭。短裤的布料轻薄,性器清晰的顶出形状,顶端被分泌的前列腺液洇出深渍,浸得诸葛渊掌心一点水光。 他扶着李火旺的后颈,以一个无意识偏向掌控的姿态,撑起上半身接吻。 李火旺把裤子褪下,半挂在腿弯,将性器送到他手中,整个人都重量都压在诸葛渊身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难耐地喘息。 诸葛渊生涩地上下撸动帮他疏解,指腹蹭过马眼时,激得对方一个挺腰,像一尾搁浅的鱼。他温柔地亲亲他通红的耳尖,又流连而下在光洁的脖颈烙下一个怜惜的吻。 快感将思绪裹在深海里,一直沉溺。他们贴得那样近,近得好像正在融为一体,从交融的气息、相拥的肌肤、羽毛般的吻,到最隐秘的地方被对方握在手心。被爱着的感觉如沸水滚腾,咕嘟咕嘟的冒泡,浸得心口又酸又软,李火旺在一瞬间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折断。 “我好爱你……”他闭着眼趴在诸葛渊肩头如同醉酒的人一样胡乱地重复,“我真的好爱你。” 诸葛渊低头去亲他的眼角,温声安抚道“我知道”。 他的感情素来内敛,此刻却是平静的水面被搅弄湖波,心跳乱得不像自己。 李火旺背对着屏幕,能听到影片里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啧啧作响的水声。偏头看见诸葛渊眼尾通红,知道他也在情动。他忍着想要汲取更多被诸葛渊触碰的快感,掀起他的衣服一路往下,直到隔着布料吻到对方同样勃起的guntang的性器,张开嘴含了含顶端。 头发骤然被人抓住,不疼,却像是被攥住狗绳。但李火旺不在乎,舌尖打着圈舔舐性器的顶端,布料粗糙,和着湿热的舌头,磨得诸葛渊紧绷着脊背。 李火旺抬头看了他忍耐着欲望的表情一眼,像是考了满分得了夸赞的学生。大胆地拉下裤腰,性器骤然弹出来打在脸上,在柔软的侧脸留下几点粘稠透明的分泌液。 他收拢牙齿,小心地含进嘴里吞吐,动作生涩。性器被含得很深,guitou几乎顶到咽喉,腮帮撑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分泌的透明的液体和着口水吞咽,几分腥苦。 他跪在床上,塌腰趴伏下去,白皙的臀部无意识的高高翘起,像雌伏在性器下的发情的兽。 欲望和褪去的衣物一起,赤裸地展现着。脆弱敏感的地方被温热湿润的口腔包裹,舌苔滑过激起腰间阵阵战栗。他压抑着喘息,声音混着音响里爽利到极点的尖声呻吟和屏幕内外同样咕叽的水声,清明的大脑被搅得一片混沌。 诸葛渊控制着自己不要把他的头按在胯间,让他吃得更深,手无措地待着,最后低头摸上李火旺的脸,指腹怜惜地蹭过他渗出生理泪水的眼角。 李火旺吐出性器,抬起上半身和他接吻。一触即离之后,顺着脖颈舔舐皮肤,尖锐的牙齿抵在锁骨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咬,贴着诸葛渊开口,声音哑得惊人:“渊子,我想和你zuoai。”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诸葛渊想。 不该这样,这样是错的。但他的整个身体正在燃烧,烧得他头昏脑胀,灵魂恍恍漂浮。 李火旺没等他同意,脱了上衣又贴上去,拉着他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胸膛,指腹碾过乳尖,另一只手拢着两人的性器一齐上下撸动。 他贴在他的耳畔喘息,好似吃精而生的艳鬼勾引光风霁月的书生。 被蛊惑一样,诸葛渊的指尖顺着李火旺身体一路而下,从光滑的脊背到劲瘦的腰身,力度轻飘飘的,像是抚过水面的羽毛。 隐秘的臀缝中,柔软湿润的xue口怯懦地张合,分泌的水液流了他半手,被顺势糊在李火旺白皙饱满的臀rou。 他探了一指扩张,动作有些生涩。 诸葛渊的视角正对电视机,抬眼就是屏幕里白花花纠缠的rou体,他探索着认真学习,内里紧致,手指被青涩的xuerou瑟缩地绞着。 李火旺咬着唇,心跳如战擂,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诸葛渊抱着他,纤长的指节每动一下就轻声问一句:“疼不疼?”李火旺说不疼,他才会进行下一步。有时候压着敏感点磨,李火旺被搞得喘得厉害,哑着嗓子半天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诸葛渊不停下动作,他就只能在高潮的边缘反复徘徊,被手指在涌来的浪潮中举起又骤然抛下。 欲望是雨将下未下的天空,闷热、潮湿,裹挟着胸腔,窒息得喘不来气;爱意是回南天光滑地板上渗出的水珠,擦了又涌起,似乎无穷无尽。 快去的时候,李火旺的大腿根绷紧抽搐,他条件反射想要合拢双腿,一个在快感的欺凌中怯懦躲避的动作。然而双腿被对方紧紧控制着,只能呈现一个献祭一样的姿态,最后在诸葛渊的肩头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牙印,战栗着高潮。 他半天回不来神,下半身在快感中爽得发麻。腿根被诸葛渊仍在勃起的性器顶着,李火旺抬头,视线里撞入恋人被欲望折磨得通红的脸,对方纤长眼睫垂下来,眼尾发红,脆弱好像会被轻易折断。 他平躺下身,主动把双腿掰开,拨开垂在腿间的性器,露出隐秘的还在流水的xue口。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赤裸而心甘情愿,如同献祭给神明的信徒。却留有一丝的羞耻心,通红着脸撇开头,轻声说:“你进来吧。” 他的双腿被压下的身体折在两侧,气息混浊交融。贴得好近,哪怕在zuoai也要渴求拥抱。吞吃性器的感觉像是被异物侵犯,但那是诸葛渊,他在和诸葛渊zuoai。这个事实让他腰间一阵发软,大脑空白,爱意是最好的催情剂,把他灌得晕晕乎乎,下一刻就会溺毙在酒池里。 诸葛渊的动作不重,却没有章法,但好在少年人的身体青涩且柔韧,每一处被探索出的陌生反应都值得回味。诸葛渊的上衣被扯了半截,皱巴巴的露着脖颈的牙印,书卷气的脸在情欲中烧得通红。李火旺享受他这样一副模样,抛却平日里温和礼貌的做派,和他在欲望的泥沼里一同沉沦。 李火旺抬眼可以看到自己卧室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老旧的风扇上面布着黑色的斑点吱呀呀的转,床板在晃动中咿咿呀呀作响,还有屏幕里金发男人被cao熟的尖叫;思绪有些遥远和恍惚,在快感浪潮中清醒的片刻,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也在尖叫,被cao开了一样在呻吟。 床单水淋淋的,嘴里干得难以忍受,他疑心自己一场下来会不会缺水,半撑着上半身和诸葛渊接吻,性器在身体里进到一个恐怖的深度,他亲吻着汲取诸葛渊的唾液。 诸葛渊也是水淋淋的,额头的汗水滴在他被性器顶出形状的腰腹,滑落下去,没入下身的湿淋淋纠缠的隐秘处。年轻人没什么经验,第一次泄得很快,喘息着拔出来,将jingye射在外面。少年人精力旺盛,被cao得失神的恋人赤裸裸展现在眼前,很快又生了欲念。他亲吻爱抚着对方的身体,有几分犹豫,担心李火旺的身体吃不消。 但李火旺主动翻了个身,下腰翘臀,将水光淋淋被cao得合不拢的xue口送到他眼前,xue眼露着嫩红的xuerou,含着几滴白色的浓精。 诸葛渊闭了闭眼,掐着他的腰身将自己送了进去,两人同时闷吭一声。 这是一个掌控的姿势,他看不见李火旺的脸,却清晰地看见对方因他带来的快感而颤抖的脊背,像被幼童抓在手心里的蝴蝶的翅膀。 诸葛渊慢吞吞的研磨,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石楠花的腥膻,想到来时的阳光下,动物赤裸的欲望。多巴胺的分泌带来快感,他还穿着衣物,却感觉自己也是赤裸的,性器埋在李火旺柔软的身体里,像回归母体。 他俯身去亲吻他光裸的脊背,让性器进得更深,如同交配的雄兽叼着后颈控制猎物,一点点展现隐秘的过界的占有欲望。 他的指尖滑在他的背上,白皙的背脊渗着汗,有些滑腻,随他的触碰而颤抖,诸葛渊动作很轻,两点落下,一撇一捺,一笔一画,是个“火”字。他又加上了框架,把它困在里面,三点在外围落下,是他的名字,是“渊”。 诸葛渊笑了笑,一种幼稚而单纯的快乐随着多巴胺的分泌在心底蔓延。 李火旺偏过头问他,喘息未消:“……呃哈……你在……嗯……在写什么?” “在写我。” 诸葛渊笑眯眯地回答,在这场性事中显得游刃有余。 李火旺换了个姿势,拢着他的身体,脸贴脸将性器吞吃下去,啄吻他的嘴角,用气音说:“不用写,就是你的。” 5. 两个人翻来覆去做了三四次,床单搞得一塌糊涂,做得李火旺的大腿根一阵发软,腰腹空虚酸涩。 最后被杨娜打来的几个电话打断。 电视已经放完黑了屏幕,诸葛渊慌里慌张地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床下的手机接电话,李火旺洗完澡瘫在枕头上,累得不想动弹。 手机开得是免提,杨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化不开的怨气和攻击性,把瘫在床上的李火旺震了起来,像是冤魂索命:“诸!葛!渊!你是和李火旺睡了一觉吗?!怎么还不来?!!” 诸葛渊心虚地避开问话,连连道歉说自己这就到。慌忙里穿衣裳,还套错了李火旺的上衣。 下床也是一阵腿软,扶着墙壁稳住自己,被李火旺嘲笑道:“还能蹬车轮去图书馆吗?不行骑我的电动车?” 怎么能说不行呢。 诸葛渊咬着牙,温和地露出一个笑容拒绝了。 6. “昨天去干吗了?脸色这么差?” 同桌清旺来转动着圆珠笔,推了推眼镜,看了眼黑板,低头把公式抄上。 “没睡好。” 诸葛渊低着头写昨天被杨娜训了十分钟时间观念得来的卷子,另一手揉了揉腰,又揉了揉酸疼的眉心。 “哦……” 清旺来挑了挑眉,神情若有所思。 目光撇了一眼,落到他的脖子上,“你家蚊子挺多的,难怪没睡好。” 诸葛渊笑了笑,没接话。 “清旺来,渊子,中午订外卖,你们吃什么。” 穿着校服的杨娜蹦蹦跳跳拿着手机过来,语调愉快地把另一只手的卷子顺手递给诸葛渊,“渊子帮我看看这个题怎么做。” 清旺来接过手机,摸了摸下巴,在屏幕上挑选了一阵后把它还给杨娜,又低头把公式写完。 “渊子你吃什么?” 诸葛渊在研究杨娜给他的那道数学题,还没来得及回话,清旺来头也不抬地接话道:“我给他点过了。” 诸葛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杨娜也看了他一眼,翻开手机问道:“嗯?点的什么?” 清旺来从卷子里抬头扶了下眼镜,冲他俩微微一笑。 “几串羊腰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