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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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克问:“你有什么邪恶?” 周回答:“我的邪恶罄竹难书。” 艾尔克问:“你是否愿意,为你的所作所为忏悔?” 周回答:“我没有什么可以忏悔。” 辉夜之城是一个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组织。周来到辉夜之城以后,事迹与行径,包括但不局限于杀人、虐待、性侵、绑架、洗脑。从前的连明舟,也许,是个不曾做过大量坏事的人。但,辉夜之城的调教师周,以连明舟的道德标准,以周的道德标准,构成坏蛋。 周学过一些东西。他从前的学校,推荐学历史——以及其他学科——的学生阅读《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周在该校的对家校认识一个学某小语种的人。他与此人聊天。昵称约等于“星火燎原”的此人说,阿伦特搞的是键盘政治,以及键盘历史。 他们讨论历史与阿伦特。星原援经据典,论证阿伦特的历史研究方法不正确、不严谨。阿伦特自诩政治理论学者,出道作,仿佛是在某报纸撰写的一系列社会评论文。阿伦特喜欢马基雅维利。周想,阿伦特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阿伦特的作品,类似她的恋人海德格尔的作品,不妨被当作文学而非哲学。他们的创作,不独是为探寻真理,更是为记录、宣扬自己的主张。 阿伦特有一个概念,叫做“平庸的邪恶”,或曰“邪恶的平庸性”。简单来说,她试图将艾希曼描述得,使其体现这种邪恶与平庸。艾希曼是一个纳粹战犯。阿伦特描述的艾希曼,在犹太人大屠杀中扮演他扮演的角色,却仿佛没有很邪恶,只不过是在服从命令。 这里不讨论犹太人大屠杀,如何被——曾经,由屠杀者们——矫饰与辩护。 可,艾希曼杀了很多人。这该是邪恶的。这种邪恶该不言自明。犹太人大屠杀的参与者仅是在服从他们上级的命令,不该使犹太人大屠杀的参与者的所作所为不邪恶。 犹太人大屠杀的参与者未思考他们被灌输的叙事与意识形态。这亦不能使他们清白。 他们的错误之一,在于不思想。 因为,存在常识。存在一些像“何为美”一样,难以明确定义、却在人之间共通的东西。 艾希曼的所作所为是邪恶的,这该是常识。 试图分析艾希曼的所作所为如何不邪恶,仿佛,也许,有概率,破坏人们的常识。 认为艾希曼不邪恶,破坏人们的常识。 纳粹破坏人们的语言。有一本书叫做《第三帝国的语言》。周不学历史,所以他未读此书。 《一九八四》中,有新话。 除却语言,纳粹还破坏人们的意识形态。在纳粹的意识形态中,纳粹,以及艾希曼,以及艾希曼们,没有错。 周认识一个叫做歌川的人。歌川亦有其他假名。歌川写过一篇《什么是意识形态》,见于简体中文网络,首次发布于绿色社交软件的一个新媒体平台。意识形态,简单来说,是一群人认知世界的方式。 意识形态,可以影响常识。 辉夜之城,是一个常识被扭曲的地方。辉夜之城有辉夜之城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不独存在于辉夜之城。在辉夜之城,奴隶制——以及其他奇怪的事情——被以一种色情的方式合理化。许多奴隶们,以及许多顾客们、许多工作人员们,都玩得很开心。 在辉夜之城,沈夜,以及沈夜们,是奴隶。奴隶不属于人类范畴。迫害它们、与它们发生色情的事,是被允许的。 在辉夜之城,林锐——此人尚未正式出场,但,在此,我们提及此人——以及林锐们,是奴隶主。为使一些人可以继续同奴隶们玩下去,林锐们,仿佛天然将维系、继续这种奴隶制。 在辉夜之城,周是美丽且可爱的员工。由于周仿佛是一位优秀的调教师,由于周仿佛需要继续使奴隶获得快乐、使顾客观赏表演,按辉夜之城的常识,周尽管做了邪恶的勾当,却仿佛可以逃脱审判。 在辉夜之城,没有人将背叛辉夜之城。因为,倘若辉夜之城最主要的演员们皆背叛,辉夜之城就将不复存在、无法营业。 辉夜之城是一个荒诞奇妙的地方。它存在于现实世界。它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的特征之一是把一些不该做奴隶、也其实不会做奴隶的人,抓来做奴隶,满足性欲、满足性幻想。 倘若辉夜之城不依托于现实世界,倘若辉夜之城不声称奴隶们曾经、曾经是谁,顾客们曾经、曾经是谁,工作人员们曾经、曾经是谁,辉夜之城就将不再有那样强烈的吸引力。 我们回到辉夜之城。 毕竟,人皆有性欲。这个故事,理论上该是一个色情的故事。 毕竟,在辉夜之城发生的一切,也不尽无趣。 感谢辉夜之城提供舞台,让我们可以看到辉夜之城的故事。 周在辉夜之城,聆听过许多奴隶们的忏悔,亦,相应地,在与一些奴隶的性活动中,宽恕过它们。 然而,周,有时,讨厌听到忏悔、讨厌听到道歉。忏悔与道歉,周可以领其心意,却感觉,无济于事。 于蔚与连城,是对周道过一些歉的人。小洲死亡,周去辉夜之城做调教师。周在做调教师期间对找上门的家长实施过一些暴力后,连城与于蔚开始反思小洲的死。因为,他们到底是自诩具备、也的确具备一些优良品质的人。 于蔚与连城,其实没有卖小洲的心思。他们离好人的贴合度、他们的聪慧与理智程度,大概甚于不知为何竟转让给他们一点辉夜之城股权的袁荣。不过,即便他们对周道歉,小洲还是,由于他们的疏忽、虐待、不关心、不作为、视而不见、投机取巧,已故。 就此葬送小洲的青春。就此伤毁周的青春。 有些人的道歉,类似那种“我道了歉,所以我可以被原谅,大家可以揭过这一码”。然而,人皆可以说谎。真实存在于谎言之下。决定事件如何发生、如何继续发生的,终究是真实而非谎言。人并不因为一句道歉,就成为更好的人。 连城与于蔚的道歉倒不是这种道歉。他们不期待周能原谅他们。他们,期待周能理解他们。他们有他们的事业。他们未曾料想袁荣那样糟糕。他们,在小洲死亡、周出走后,试图了解如何育儿。他们遂发觉,自己能力有限,读不懂心理学、不知晓如何找育儿材料、想不明白他们错在哪里。 “我们就是没有那样‘上等’的。”他们对周说,“但,你明白很多东西,你要主动对我们讲。” “有没有可能,”周说,“我已经在对你们讲?但,我不就是另一个小洲?你们对小洲有回避机制。你们对我讲的一些东西有回避机制。连城看到我发给你们的男同性恋性行为视频,只会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关掉。于蔚你的朋友就有正经研究心理学的,可,你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上等到能与彼交际,因为觉得我出走到辉夜之城、不再是一个适宜被提及的孩子、因此使你缺乏对彼的谈资,就不去请教此人。人时常回避自己无法接受的事。人时常回避自己恐惧的事。这没什么。但,回避这种回避,是一个恶劣的谎言。投机取巧、粉饰太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怯懦,以及愚蠢。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撕裂卑怯者的灵魂。 而且,周有时感觉,连城与于蔚,颇为听不懂人话。他们时常从周说的话中解读出周原本没有、他们也不该解读出的意思。连城与于蔚有他们的意识形态。他们,依据他们的意识形态,解读周的话语,并对这种解读的正确性与有效性,想当然。 周给他们一些文字。他们说,复杂、信息量大、信息密度高、遣词不常规、难以阅读。 但,有些内容就是只能用特定的话语表达。 这世界中,一个常见的现象是人试图同化彼此。有时,这种同化体现为一些自诩“下等”的人,用奇怪的方法,希望另一些他们明知不“下等”的人,担待或适应与这种“下等”人的,或许“下等”的相处。 这,即是辉夜之城对沈夜做的事。沈夜哪怕已破碎,还是有一份被辉夜之城当作沈夜之卖点的,清冷与孤高。辉夜之城欣赏这份清冷与孤高,却要凭欲望将明月据为己有。 这,即是连城与于蔚试图对周做的事。当然,周很明确,来到辉夜之城后,自己就已不再“上等”。 这,即是丹尼尔·哈维与黛丝·哈维对科尔·哈维做的事。科尔·哈维尚未出场。 这,即是发生在很多地方、亘古且永远在发生的事。苏格拉底在耶稣基督受难前死亡。 中岁学兵符,不能守文章。 夜静天萧条,鬼哭夹道傍。 地上多髑髅,皆是古战场。 望君仰青冥,短翮难可翔。 现在,这种事即将进一步发生在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