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程砚温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挂在肩头的背包带子，手心渗出了汗。

    是黏腻潮湿的触感，他并不喜欢。于是他皱起眉头，不过那样子，看起来倒像是有些手足无措。程砚温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仍然是那天下雨天穿着的那双，已经洗干净了。

    程砚温没有直视她，但仍然感觉到她的目光。

    是独属于江舟沅的。

    江舟沅抬起头，侧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抬手轻轻碰了碰程砚温的肩膀，紧接着脚步就迈向书房，她在邀请他跟着一起进去。

    程砚温怔了怔，看着她留下那个背影，于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在两人都进入房间之后，书房的门被重重阖上。

    江舟沅单手拖着下巴，她随意的坐在椅子上，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晃着，她笑着盯着程砚温看，眼神几乎黏在他的身上。

    程砚温被她看的有些慌乱，他把背上的背包拉链解开，从里面拿出了几本教材，还有昨晚自己随手划上的笔记。高中数学他从前学的就是好的，昨晚熬夜看了几节内容还有习题，就捡起来了。

    他低着头，目光聚集在昨晚看的内容上，心思有些飘得远。程砚温随手翻了几页，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突然把书本和习题一起合上。

    动作落在江舟沅眼底，她冲着程砚温挑了挑眉，“怎么？”她话语一顿，忽然不紧不慢的补充道：“我们从哪里开始，程老师。”

    程砚温望向她的眼底颤动，像是是没来由的，或许她提及“我们”，也或是那句“程老师”。

    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他轻轻抬起头望着江舟沅，认真询问道：“想学哪里？”

    程砚温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面不改色补充道：“或者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江舟沅一怔，继而笑着点头，许可道：“可以。”

    “那就从头开始吧。”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从两人口中说出却像是变了味道，总之空气中的气氛变得微妙。

    那微妙持续地荡漾在两人之间。

    但偏偏谁都没有提及到他们之前的见面。

    程砚温一页页的翻开数学课本，她就坐在书桌对面，没有看那课本一眼。今天程砚温穿着白色的薄衬衫，不是那种硬质的料子，软软的贴在身上，而他本就是比普通人白的，穿着那衣服衬着他肤色更加白皙。

    他的指尖修长，握着一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水笔，但整个画面和谐好看。

    都是一些程砚温认为简单的内容，但他还是把讲解速度放慢下来，到了不容易理解的部分，程砚温就把原理分解开讲。

    江舟沅望着他轻轻点头，看起来似乎是听懂的模样。

    程砚温将基本的公式定理讲完后，从习题册上挑出来几道基础的题目打上勾递给江舟沅，试探道：“这几题，你看看有没有思路。”

    江舟沅低下头看着题目，懒懒地抬起笔，在正确选项上面打了勾。

    看来是真听进去了，程砚温嘴角勾起一抹笑。

    明明是微小的动作，却被江舟沅捕捉到了，她盯着他的唇角，轻轻咽了口唾液，淡淡道：“真好看。”

    江舟沅说话声音不大，又或是在喃喃自语。程砚温的动作忽然一顿，耳后染起一层红晕，却仍然明知故问地询问道：“什么？”

    但她却没有再重复第二遍。

    江舟沅嘴角轻轻翘起，只是淡淡道：“没什么，程老师接着讲。”

    那两个小时出乎意料的和谐，一直到十二点，因为江舟沅迟到了一个小时，程砚温就拖堂拖了一个小时。

    本以为她会不耐，但江舟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在讲课时，她几乎也没去与他说些玩笑话。

    程砚温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江舟沅。她很聪明，那些知识点几乎一点就通，她认真的时候很专注，思路也很清楚。

    所以管家口中的，江舟沅读书不好，或许也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这些而已。

    程砚温不喜欢别人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向来是如此。

    所以程砚温才会一意孤行选择读理，离开那个有程宇启庇护的城市。

    如果他留在平川市，或许就再也不用担心未来的生活。

    可程砚温不愿意，那是他们给自己安排好的人生，那是一个冰冷的既定好的框架。

    而他该是活着的，那就是是自由的。

    “江舟沅。”程砚温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忽然开口，那语气中却像夹杂着别的情绪。

    江舟沅似乎没想到他忽然唤她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但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她抬起头来望着他。

    程砚温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望着江舟沅，最终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他在江舟沅身上看到了那无比自由的灵魂。

    热烈，自由，肆意生长。

    旺盛的生命力。

    他嘴角扯起一抹微笑，轻声说着：“明天见，江舟沅。”程砚温的眼睛慢慢亮起来，眼底里闪烁着光。是触及到她之后才展现出的光芒。

    程砚温刚转过身，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怕是要挨打了。还有，我是学生，在西怀师范大学数学系读大二。”他随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衬衫，示意那天下雨时她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货真价实。”程砚温脸上染了几分红晕，微笑时左侧嘴角有个不太明显的梨涡，明媚的有些晃眼。

    江舟沅一瞬间恍惚，她望着程砚温的脸，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些话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程砚温触及到她的目光，心间却还是猛地一颤，他冲着江舟沅笨拙的挥了挥手，轻声道：“那我走了。”

    江舟沅站在原地，目光似乎透过程砚温看向别处，但那里面的情感涌动，甚至愈发炽热起来。她轻轻抬头说道：“程老师，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程砚温反应过来，他将手机递给江舟沅。

    江舟沅熟练地在上面点了几下，好友通过。她弯起嘴角，忽然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将手机反扣在程砚温手掌里。

    肌肤触碰，那处似乎留下了几分化不开的热度。

    他们的距离很近，程砚温几乎转头就能触碰到江舟沅，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先动作。半晌，江舟沅却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真特别，程砚温。”

    她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终于将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推至最高处。

    骄阳烈日，藤蔓生长，暗涌无处遁形。

    但程砚温逃掉了，他如此果断的转头，迈开步子一步步离开江家大门。

    转过身的瞬间，他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胸中反复翻涌起来那喜悦感顿时席遍全身，手腕处的灼热感始终冲击着程砚温的四肢百骸，他连脚步都飘忽。

    程砚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从那暗黑的，潮湿的靡烂境地挣脱开来，来到了藤蔓遍布，鲜花盛开的那仙境。

    撕开这外面层层包裹的外表，他终于再度清清楚楚地望见自己那颗，无比火热的，正强有力跳动的鲜红色心脏。

    他抬起头望着天，正午十二点过一刻，太阳那光芒正热烈，似乎要消去一切暗淡。

    万物安静，以至程砚温能清楚听见夏蝉同频率的众鸣。

    经久不息，绕着他那周遭不断的响。那是持续的，经久不息的噪声。

    程砚温大口喘着气，继而那大片的空虚和慌乱感袭来。

    可惜。

    可惜那不是他，她所见的并不是真正的程砚温，那只是他觉得江舟沅应该会喜欢的模样。

    程砚温照着刻画了。

    他们怎么能从头开始，他的那些都掺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