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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重情人酌情说情故 伤心客悬心聆心言

    

第十一回 重情人酌情说情故 伤心客悬心聆心言



    漏断人初静,雪寂鸱枭鸣。

    轶青独坐镜前,木簪缓缓抽出,锥髻渐渐松落,长发铺散及肘。她端详着铜镜中的女人:眉目虽不艳丽,被如云的乌发一衬,五官也称得上清秀;与束发时相较,态度看起来更加沉静内敛,但眸中的明锐与锋芒却丝毫不减。

    在轶青看来,她作为女人的模样,与她作为男人时候的模样并无任何差别。说到底,都是同一个人。

    女人和男人,说到底,其实不都同样是人么。

    但在现实中,却又并非如此。

    轶青对mama是没有印象的。在她的记忆里,mama是杏花雨下的一方墓碑,是年夜饭时的一双空碗筷,是小闱阁内刻着“温门冯氏讳芷青”的檀香木牌。她曾经无数次想象mama的音容笑貌,甚至在梦中与面貌不清的mama相会,她总会轻轻柔柔唤她“青娘,青娘”,吴侬软语轻清柔美,但mama怀抱的温暖又总近在咫尺地化为虚无雾气。轶青从梦中惊醒,流着泪来问爹爹,温庭兰也流下泪来,说,“你若想mama,便在镜中瞧一瞧自己,你是她的女儿,与她总是最像的。”

    但轶青也听见过爹爹一个人与mama的牌位对酌,泣不成声地哭道:“阿芷,我发誓,绝不教阿青像你那样,死得那样的惨,受那样的痛苦……她的命要比你的好……”

    这话,轶青很久以来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年幼时,爹爹常抱她去锦绫院,有个姓刘的年轻女工也常常抱来了自己的小女儿。四岁的王闰娘挽着三鬟于头顶及两耳,在织房挑了好看的红白锦缎缠绕发间。轶青则因要梳男孩儿的发式,剃削了光头,只在脑门顶部及后部留了一小撮头发。她当日跟在闰娘身后跑,一口一个的“闰jiejie”,见那五彩斑斓的丝线在闰娘发间飘扬,心中羡慕不已,回家后问爹爹“为什么我不能像闰jiejie那样?”   爹紧紧抱住她,眼里流下泪来,叹息着道:“等阿青长大就明白了。”

    轶青真的弄明白这件事,是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

    那年秋的一日,轶青与刘娘子正同机织造一匹新锦,她在花楼机上挽花牵提衔线,刘娘子在下方打纬,配合无间。忽然,刘娘子惊得“呀”了一声。她那时又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轶青以为她身体不适,忙从织机上爬下来,问道:“刘jiejie,你怎么了?”   刘娘子站起来躬身道:“温都匠,都怪我眼花,这里似乎排错了线。”   轶青一瞧,那幅锦本该由甲乙丙丁戊五重纬线循环用色,此时其中一段却多了一组墨绿色的己纬,变成了六重纬线。

    织物在阳光下泛着灿灿光辉,轶青有一瞬眼晕。她忽然发觉,因为多的这一重墨绿色的纬线,那副锦忽然多出了两种颜色:在绛红色的丁纬显色的地方,花纹成了雍容的缁色,在金色的丙纬显色的地方,花纹则成了鲜亮的猫眼色。织物的光泽更为绚烂,而且……

    刘娘子迟疑道:“似乎也并不难看……”   轶青望着她笑道:“何止是不难看?刘jiejie,你可发现宝了!”

    那日,轶青与刘娘子为那匹锦重新设计了一副挑花结本。她们用五重纬与六重纬分段间隔的方式,把那本来织错的第六重纬做成了短抛纬线,只在特定地方重复。如此一来,织物的重量和厚度既不格外增加,又形成了不同色彩效果的花纹。刘娘子还发现,这第六重纬当然不必须每次都用墨绿,若她们想,可以随时更换纬线颜色,甚至一整匹锦都可以逐花异色,不必有色彩循环,可以脱离重复图形与几何图形限制,任意绘制出活物、人物、图画等,

    南启锦绫院由三人监管,分别是“督锦官”、“副督官”、“库务司使”、“副内侍”;督锦官下面设有“少监”、“司丞”、“主簿”;再往下的工匠当中有“都匠”、“作头”两级管事的,对上承接工程,对下监督完工;其余都是普通锦工。督锦官温庭兰在病中,待那匹新锦织好,杨司使与吉内侍引着轶青去面见官家献宝。轶青问道:“刘姐儿不同去吗?”   杨司使笑道:“有温都匠一个人讲给官家就成了,多去个不会说话的,反而画蛇添足。”

    官家听她讲了那锦的织造方法,细细端详那匹在阳光下光彩夺目、精美绝伦的锦,叹道:“真乃活色生香矣!”   又将那幅锦的挑花结本命名“盘绦八宝天华如意锦”,最后问轶青道:“你是温庭兰之子?”   轶青道是。官家笑道:“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温庭兰在家养病,督锦官只挂个空衔,杨司使便晋为副督官,掌督官事;温都匠年轻,还需历练,今日升少监,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吉宁……唔……赏衣粮双俸,晋副都知吧。”   轶青一下被连升三级,听得呆了,不知所措立在那里,吉宁呵呵赔笑,一边口称“官家天恩”,一边拉着轶青衣袖,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谢恩,道:“官家天恩!只锦绫院一位刘氏娘子,与臣一道研织出的这幅天华如意锦,臣斗胆为刘娘子请一道恩旨,若能升格做个都匠,替了臣的职位,刘娘子必感蒙天恩浩荡,不负天子洪恩。”

    轶青时年十六,少不更事,以为女子既可在市井中经商开店,从事纺织、刺绣、掌厨等事,自然也可以在工匠中任个管事的,也好多些薪俸。谁想,此言一出,室中一静,杨大人首先笑道:“官家莫怪,温少监忒爱说笑。”   官家闻言也笑道:“升这位刘娘子做都头,往后还要升成主簿、司丞吗?罢了,赏衣粮双俸。下不为例。”   轶青灰头土脸被杨督官一顿数落,自不必讲。

    轶青回家,闷闷不乐将这事与病中父亲说了。父亲叹口气,摇头咳道:“你mama的本事比爹爹强,最后也只是个锦工……但若只不能做官,其实又有什么要紧?爹爹要你做男子……哎……做人难,做女人难上加难……”

    轶青细细地想这话。平民女子虽不似高门贵女般要裹脚束腰,也可经商工作,但稍一留心便会发觉,富商家的女儿们的商业活动全是居中指挥,不会亲自冲到第一线去;只有那些无可奈何、迫于生计的穷苦女性才会出来经商,且并不似男子一般有指望通过经商发家致富的野心。轶青曾问卖酒的曹婆婆,老妪叹着气说“若非迫不得已,哪个愿意抛头露面去市摊上经营?温公子在宫里做事,不知道市上的凶险狡诈,又要提防主市司的刁难,又要恐惧游荡青年泼皮无赖的sao扰。说到底,作为女子经商更加艰险危难啊……”

    更有许多文人sao客诗词,如「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或「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或「雅负倾城姿,来为倚市态。人得贱视之,自是妾之罪」——看来是同情女店家,实则是带着一种审视、玩味的目光,一种上下打量的猎奇心态与道德评判来看待她们,意yin出各种女性的神态,或娇羞、或为难、或精明强干。如轶青这等扮相隽秀的,女织工们有时偷偷瞧她,有时候小声言笑,却没一个敢明目张胆地摸她、当众议论她的身体长相。试想,若行商的是些男子,会有人来评判他是否纤手、面容是否似月、皓腕是否凝霜吗?

    次年晚春,刘娘子生下了她的第七个孩子,但她再没回锦绫院。轶青听其他女工说,刘娘子岁数又长,胎象又不好,如轶青母亲冯氏一样,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刘娘子家中孩子多,如今没了她的禄米,她官人无奈,因头生的女儿王闰娘一副好嗓子,就把她买了做官妓,好养活余下六张嘴。虽则本朝与前朝不同,那种“奴婢贱人”类同“畜产”的规定被删去——奴婢是雇佣来的,不是主人可购买的,也不可随意打杀贩卖——但这一规定唯独不普及至官妓、家妓一层。是以明安府凡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只希望日后卖的一个好价钱,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

    闰娘被调离明安府去杭州乐营做州郡妓前,轶青去瞧过她一眼。闰娘垂泪道,“日日过客如云,华装盛典,无时不开宴,望顷刻之适不可得,年老色衰方得出籍从良。又教习严苛,稍有谬误便打骂责罚……”   姑娘们在宴席上看来笑容灿烂,漫歌闲舞,佐酒侑觞,即兴唱和文人墨客以她们为灵感所作的词赋,装点了无数官场筵席的门面,最后却未必能得善终,被纳作妾的寥寥无几。时官妓虽得歌舞佐酒,却不得伺候枕席。闰娘说,曾有官妓薛氏被坐与杭州知府事通,笞毙而未承伏;而那知府事后官至光禄卿、集贤院学士,卒年近八十岁。

    轶青这才真正明白:一个社会角色上的男子的身份,许是爹爹给她最好的礼物,也是爹爹力所能及对她最大的保护。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她藏在男人的壳里,摆脱了高墙大院、深闺绣阁的束缚,逃离了夫权族权、典妾卖女的威胁……她依靠着男人的身份,在社会上做了二十年真正平等的、精神意义上的人。可现在……

    女子的身份,是她早晚需要直面的,无可逃避。

    只是,她已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回归了女子的身份,别人可未必会把真正的她当作一个人来看。更何况,她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轶青想起了军营外女人的哭嚎,想起了两月前那晚玉熙宫抬出的席子里发出的呻吟声。那个斛律昭显然看出了她是个女子,既如此,他为何不挑明戳破?为何不治罪,反而还许了她去五胡城?

    或许……她该借机逃去——

    “笃、笃、笃——”

    三下叩门声响起,恰好伴着鸱枭的怪叫,吓得轶青险些叫出声来。两手忙匆匆束发,边道“就来!”,听门外人道“温公子慢来,是老朽打搅了。”

    轶青听是萧内官,心绪平静了几分,匆匆扎好锥髻开了门,把老人让进屋。思道瞧了一眼床上已经打好的包袱,脸上露出温和的笑,道:“温公子给锦官们都备了新衣,自己却没有。狮子城靠南,天气和暖,这件春袄,明日用来刚好”,说着,将一个包裹交到轶青手中。

    轶青谢过萧内官,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件左襟儿合袴棉袄,比她那件青布冬袄要薄,面料用朱红棉布,领口和袖口镶着胡人爱用的白色皮毛,摸来是兔裘的。

    那袄红白相间,可爱极了。轶青忙又道谢,思道摆手笑道:“公子不如试试,若有不合身处,老朽也好连夜改了。”   轶青谢道:“怎好意思再有劳萧内官?”,终于推辞不得,遂脱去了冬袄,只听当啷一声,却是那块令牌从衣袖中落出,摔在了地上。

    轶青“呀”了一声,忙拾起令牌,查看坠着的玉,见无损伤,松了口气。却见萧内官蹒跚着在她面前蹲下,道:“这玉……”

    老人声音颤抖,拮据嶙峋的手伸向那玉。轶青忙把东西放在他手中,将人搀起,扶到椅上坐下。萧思道过了良久方道:“这玉,我当殿下早就弃了……”

    轶青心一惊,寻思这玉必定大有来头,忙问道:“此话怎讲?”

    思道抬起头,微微眯眼,眉头微蹙,端详了轶青片刻。轶青被看的发毛,老人忽然沉沉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公子不知。这玉,是鄯善昭容的遗物。”

    “鄯善昭容?”

    萧思道又叹了口气,“鄯善昭容是殿下的母妃。”   轶青更惊更奇,“既是如此贵重之物,北院王为何……为何……?”

    萧思道听了苦笑,道:“为何要将之毁弃,是不是?”   轶青点了点头。

    老人摇头苦笑,“殿下的母妃……哎……

    “实话不瞒公子,想来……殿下的母妃……是不想要殿下这个孩子的。我想……她甚至是痛恨这个孩子的……

    “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我当年是第一批去鱼藻宫侍奉的人……我记得,昭容怀孕的时候,整日都呆呆坐在窗前,不说一句话。没人留意的时候,她还故意用肚子撞桌子和柜子。我们不得已,有时候,还得把她捆起来。

    “有一件事儿,我至今心有余悸。

    “殿下出生以后,嘿,那么白嫩可爱的一个小汤圆子!睁着一双碧色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笑!我抱过去,想给昭容瞧瞧。她抱着殿下看了一会儿,口中轻轻念叨‘符狸,符狸,符狸……’,那语调温柔极了!我们宫人都以为昭容的病要大好了……谁想,她出其不意地忽然掐住了婴儿的脖子!

    “我和几个宫女、内侍费了好大劲儿才掰开。昭容那是……那是真下了狠心了呀。”

    轶青惊道:“昭容就这么恨自己的儿子?”

    老人叹了口气。

    “这一点,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后来上了岁数才想通。

    “昭容原本是楼兰鄯善氏在上京的贵女,容色姝丽,身形高挑,举止端方,酷爱汉家诗词工艺,尤其痴迷织造。她有一次按例入宫拜谒皇后,出宫的时候……哎,不巧啊,正好撞见宪宗……

    “想来宪宗爷是极看中娘娘容貌的,当晚就封了正二品昭容,赐居鱼藻宫。我就是那时候去昭容身边伺候的。哎……我当时年轻,也没见过世面……看侍寝那殿里一片狼藉,还想,这怎么弄得跟……跟打过架一样……

    “第二日我们就发现昭容不大对劲,非但不像京里盛传的那个举止端方的大家闺秀……   而且……她……哎……整日里呆呆缩在床角儿,浑身发抖,要么抠手指头,要么捋着头发数数儿……一有人靠近,就……用氐语大嚷大叫,扭打喊踢,不许人碰她……

    “有时候,好像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就胡乱撕扯自己头发,在脸上又打又抓,就像要毁了自己容貌一样。

    “太医来看过……没用,任何人来阻拦,都会被她咬上一口。”

    萧内官掀开袖口,露出那道白亮蜿蜒的伤疤。此时借油灯细看,竟是好几段齿印儿连起来组成的。

    轶青阒然,寻思了半晌。

    “所以……鄯善昭容……被皇上……临、临幸后,就……就疯了?”

    萧内官黯然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两个月后,发现昭容怀孕了。皇上来过一次,那次……昭容一见到他,哎……多少内侍宫女都拦不住,最后抓伤了皇上龙颜……

    “昭容虽因有孕而未被废,但皇上下令禁足。鱼藻宫……根本就成了冷宫,只有我一个内侍留了下来。”

    轶青一默。

    “北院王……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萧内官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个哀伤的笑。

    “殿下五六岁的时候,哎哟……心可软呐。昭容失宠,宫里嬷嬷都瞧不起殿下,动辄打骂,克扣鱼藻宫衣食,殿下却还能想着分些米粒儿给庭院里的小鸟儿。别的皇子欺负他,辱骂昭容……他都忍着,不哭也不闹,自己一个人躲在一边,去和那些虫儿呀鸟儿呀玩儿。

    “当时最困扰殿下的,其实并不是被其他皇子欺负,而是他母亲对他的态度。他不明白为何他兄弟们的母妃都那么宠他们,他的母亲却那样恨他。”

    萧内官垂下眼,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玉,目光遥远,眼中泪花闪烁。

    “我印象里,昭容唯一一回与殿下亲近……是殿下四岁那年……昭容把这玉打成个长络子,把殿下叫到身边儿,轻轻摸着殿下的小脸,眼里含着泪,柔声叫他的小字,那样温柔和蔼……我想,昭容是终于认出儿子来了……

    “殿下也哭了,搂着昭容的脖子,扑进昭容怀里,哭着喊她阿摩敦——mama!谁知道,昭容听了那称呼,忽然变了脸色,把那长络子拴在了殿下脖子上,使劲地拽,又要把孩子给勒死!我当时腿脚还便利,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救下……”

    轶青惊得微微张开了口,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晚上,殿下哭着问我,他的母妃为何那样子恨他。”

    老人抬起头,眼里蓄着泪。

    “温公子,若换作你,对那么小的孩子,要怎样解释?我只好给那玉打了个新络子,系在殿下腰带上,跟他说,昭容常年把这玉戴在身边,她正是因为疼爱他所以才要给他呀,天下有哪个母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呢?

    “殿下将信将疑瞧了我许久……我以为殿下不会信我编的话,但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把玉戴在身上,直到……哎……”

    萧内官叹了口气,揾去泪。

    “昭容的病时好时坏。清醒些时,她就呆坐在织机旁,让宫女给她挽丝,偶尔还真能织出几寸南锦。可这些锦,她从来不会拿来用,只是把它们留着,一节一节缝起来,形成一长条,当时没人知道她要干嘛……

    “别宫里的小皇子,每到逢年过节,都有各宫主子娘娘给缝制锦衣。殿下小时候看别的孩子那眼神儿……

    “他大概希望,即便他母亲恨他,有一天也能给他缝一件锦衣。”

    轶青一怔,胸口不由得一酸。她记起斛律昭除夕夜的眼神,心里竟又升起了那晚隐现的怜悯之情。萧内官沙哑的嗓音忽然更深沉了下去。

    “殿下八岁那年的除夕,我才明白昭容为什么把那些锦条一块一块缝起来。

    “那天,我被调到别的宫里去扫雪,耽搁得久了。等回了鱼藻宫,四下里一片寂静,哪儿也寻不着殿下。我这才慌了。等我冲进寝殿……天呐!那地上好大一滩血迹,窗牖上、墙上溅满了血渍……

    “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前心后背一片血rou模糊,若是再晚片刻……”

    轶青完全怔住。

    她万没想到,给他留下那些可怕伤害的,竟是他的母亲。

    “昭容则悬在房梁上,身子早已冷了。

    “就这么个冬天,像外头那雪一样,走的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幽夜冥漠,阒寂无声,窗外的雪簌簌飘落,层层累积、厚压,一点点地淹埋、缄默了那些经年的苦痛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沉沉叹了口气,拭去泪。

    “哎……殿下伤得那样重,即便在冬天,伤口也化脓感染……那么小的孩子,昏迷了整整七日,险些就……”

    “殿下生辰在大年三十,昭容走在正月初一。从那之后,殿下就再也不过白月节了,就连先帝爷都没能让他去过一场家宴。”

    轶青猛然记起斛律昭那句   ‘除夕倒该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那日,原来是他的生辰。

    屋内沉寂一片,灯花摇曳,噼啪作响,偶尔吐出一小团明艳的火光来。思道拭了拭泪,放下手中的玉,剪去多余的灯芯,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玉。若非今日在温公子这里瞧见,我以为它早已被毁去了。

    “当年我对殿下说的那些关于昭容的话,后来想起,总觉得是在欺骗殿下——”,思道轻声苦笑,“但,像殿下那样聪明的人,若非甘愿被骗,谁能骗得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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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注:

    成文仓促,会润色。

    男女童的发型描述按宋《蘇漢臣秋庭戲嬰》与《冬日嬰戲圖軸》。

    五重纬与六重纬交换运用长抛纬线与短抛、特抛纬线,不断变换各种色线——这叫“抛道换色”,其实就是宋锦被称为“活色生香”的原因。[参考文献1]

    对锦绫院官职的描述出自《中国手工业经济通史(宋元卷)》,实际上,“库务司使”、“少监”、“司丞”、“主簿”是总管所有中央官营手工业机构和作坊的,其中包括锦绫院,也包括西染院、文绣院、文思院。这里稍作调整,等于把锦绫院升高了一级。

    宋朝女性的地位在封建社会相对较高,但这也只是相较于理学影响力高的明清时代。如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刘云军副教授所说,“宋朝的女性当然不能触碰男性专享的特权范围(比如做官、参加科举等),政府也不会提倡女性过多地参与社会活动。入朝为官更纯粹是小说家的想象,不可当真。”   文中关于女性社会地位的描述也多来自这篇文章。[参考文献2]

    廖莹中《江行杂录》记道:“中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甫长成,则随其姿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

    王闰娘所说被打死的官妓薛氏出自《西湖游览志馀》对于官妓薛希涛的记载:「宋时閫帅郡守,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侍枕席。祖无择知杭州,坐与官妓薛希涛通,爲王安石所执,希涛榜笞至死,不肯承伏。」

    那位“知府事”是知任杭州的祖无择,他最后确实官至光禄卿、秘书监、集贤院学士,享年79岁。

    宋代妇女平均生育率是6.1个孩子。[参考文献3]

    [1]   钱小萍.   中国宋锦.   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   2011.   第64,   88页.

    [2]   “《梦华录》创业女子群像:是美梦,是陷阱?”   澎湃新闻,2022年6月18日.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618558.

    [3]   张程.   “唐代如何提高生育率”.《文史天地》2024年第6期.   2024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