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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愛神日暮

    

第五章 愛神日暮



    李彩珠的呼吸停滯了片刻。

    她看見李淘沙微微勾起的嘴角,她忽然意識到,從進門的那一刻,她註定是落選的那個。

    左臉上的疤莫名刺痛了起來。

    李彩珠皺了皺眉頭,想要動手撕掉李淘沙那層無瑕的麵皮。肩膀忽然被她媽攬住,梁山茶的語氣帶著笑意:“小的這個膽子小,以後你要多費心了。大女兒和我更親,你要是挑了她,我也捨不得給你的……”

    李淘沙靠進陌生女人,立刻改口喊她媽。“媽媽,我們什麼時候走?”

    白眼狼,梁山茶在心裡咒罵一聲。

    “傍晚出發,你回去把要帶的東西整理一下。”

    李淘沙長到這麼大,完全屬於她的東西屈指可數:同桌失蹤前給她畫的聖誕賀卡、偷梁山茶錢買的指甲油、灰色圍巾,還有……

    她俯下身,用手去購藏在床底角落裡的日記本。

    那裡空無一物。

    驀地,身後響起一陣笑聲。

    李彩珠捧著她的日記,朗聲唸到:“7月16日,多雲轉雨。我討厭這裡!我希望jiejie和媽媽從世界上消失。我問陳孝海,為什麼活著這麼痛苦,最好明天就是末日……”

    梁山茶聽見,出聲罵道:“你個養不親的玩意!老娘在外面掃廁所賺錢,你還在日記裡咒我!走了好!我看見你晦氣!”

    李淘沙伸手去搶日記,李彩珠跑到露台,把本子舉高,看清了她後面寫的幾行字。

    “陳孝海說,末日不能來得這麼快,他還沒有女朋友。於是我改變主意了,希望他能趕快和我告白,然後長命百歲。”

    李彩珠哼了一聲,把日記本從樓上扔了下去。

    收拾好東西,李淘沙背著書包走到樓下的修車鋪。

    陳孝海他爸去進貨了,留他一個人看店。

    店裡停了好幾輛電瓶車,李淘沙靠著墻盤腿坐下。

    聽說她要走,陳孝海點點頭:“是該去大城市生活,我們這破地方,三天兩頭有人失蹤,你這樣的小女孩在這不安全。”

    他就比她大兩歲,卻叫她小女孩。

    陳孝海一側膝蓋抵著地面,藍灰色的牛仔褲佔滿灰塵。李淘沙看他把電瓶車後座的螺絲擰下來,又熟練地卸掉輪胎。

    一台老式電風扇“嗡嗡”作響,風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來回掠過。

    “我有點害怕。”

    “害怕那家人對你不好?”   陳孝海扔了扳手,從架子上拿了瓶礦泉水。

    “嗯,在這要是被我媽趕出去,我還能來找你。可去了那邊,我就只有一個人了……”

    陳孝海把手套摘了,手伸進褲兜裡,掏出一疊鈔票,開始專心地數錢。

    他數完錢,“走。”

    “去哪?”

    “去給你買手機。”

    回來的路上,他們傳過一條狹長的巷子。兩側的石墻上長著綠色的蕨,蟬鳴聲好似融化在空氣裡。天邊的那團火正在緩緩下墜,他們踩著明亮的夕陽,影子沉默地交錯。

    李淘沙停下腳步,翻到照相機。

    手機的像素一般,只有一個後置攝像頭。

    “陳孝海,我們拍張照吧。”

    因為手握不穩,她拍了幾張都糊了。

    “我來拿。”陳孝海接過手機,“乾脆開攝像模式拍影片好了。”

    他把手伸直,李淘沙盯著攝像頭看了一會,扭頭想去親他的臉。

    “好……”陳孝海這時忽然轉了過來,下唇猝不及防地被另一個嘴唇按住。

    兩個人僵持大約三秒,觸電般驚慌分開,手機差點砸在地上。

    他按下錄製結束的按鈕,一言不發地把手機交還給她。

    李淘沙的心跳,走到巷子的盡頭才漸漸平息。在這裡,她要和他道別。

    車子已經在等了,梁山茶和李彩珠自然都沒來。

    陳孝海幫她關上車門:“有事給我打電話。”

    李淘沙問:“你會想我嗎?”

    他怎麼可能會說不呢?

    這小女孩膽子這麼大,光天化日強吻了他。他看著車子開遠,预感今晚会做和她有關的夢。

    李淘沙坐在後座,看天邊紫紅色的霞光。車子沿著信江河一路開,河的另一側是大大小小的炮台山。

    她點開相冊,想要把那段視頻看一遍。

    在她低頭的那一瞬,窗外,一具新鮮的尸體以極快的速度漂流而過。

    赤裸的女尸,年齡與她相仿。

    李淘沙的新父母住在離市中心不遠的別墅區。

    母親是大學講師,父親是享譽全國的藝術家,也是市美術館的現任館長。

    別墅的院子建了一個玻璃花房,花房外面一簇簇蜀葵開得鮮艷。

    李淘沙坐在薔薇爬滿的花架下寫日記。

    她對自己一向誠實,可又怕被窺見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那些文字變成謎語,是她寫給知情人的隱喻。

    在八月十五日的日記裡,她這樣寫道:

    “他喜歡讓我叫他‘阿爸’,用這裡的方言叫出來就像在撒嬌。我喜歡喝葡萄沙冰,他總給我買。美術館週一閉關的那天,他帶我去看雕塑。阿爸說,在沒人的日子參觀,是我的特權。他帶我去他的辦公室,我打碎了一個石膏。他很生氣,把我變成冰葡萄,一下一下地搗碎了。”

    九月,開學季。

    梁山茶起初想讓李彩珠去念衛校,畢業以後直接去當護士。李彩珠發了好幾次脾氣才說服她媽讓她去念高中。

    她很清楚,像她這樣的縣城女孩,不想一輩子爛在這裡,要麼出去打工,要麼去念大學。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為了靠近陳孝海。

    陳孝海在A班成績吊車尾,上課認真,但作業總是不完成。班主任威脅他,再這麼吊兒郎當就把他踢到普通班去。

    陳孝海無所謂,依舊不交作業。

    李彩珠去辦公室問問題的時候正看見他挨訓,A班班主任罵的口乾舌燥,拿保溫玻璃杯喝了好幾口水。陳孝海低著頭,好似虛心改錯的樣子,眼睛差點快閉上了。

    李彩珠把紙卷遞到數學老師面前,“老師,這道題我沒聽明白。”

    數學老師專心致志地在電腦上玩穿越火線,他頭也不抬:“沒看見我在打遊戲?”

    李彩珠看他沒在開玩笑,心頭冒火,直接把試卷撕了。

    “咔呲——!”

    A班班主任不罵了,看了過來。陳孝海如夢初醒,也睜開眼睛。

    數學老師睨了她一眼,“呵,你脾氣還挺大。”

    一邊的語文老師滿嘴酒氣,打圓場勸道:“李彩珠啊,普通班的學生再怎麼努力也就上個大專。你不用那麼積極,題目想不出來就算了。老師上課也累了,需要休息。”

    李彩珠無言以對,她憤憤地走出來,趴在走廊的護欄上。

    她想,她絕對不能放棄自己,她會考上好學校的。

    陳孝海出辦公室,一眼看見她,她沒受傷的側臉和李淘沙有八分相似。

    李彩珠用那張相似的臉問他:“你能教我一道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