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如此，出塞的事便定下了。

    按长孙晟的意思，从长安出发先到榆林，把接驾的事项先向郡守一一示下，再至始毕牙帐商议种种细节，最后再同始毕一同面圣，这样既周全也省心。

    项韩二人生前只鏖战于长城之南，此次出塞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可算是格外的新奇。越往北行，越是天高地广，草盛人稀，朔风四起，竟让人心中无比畅快。虽过了百年，韩信心中郁气犹在，此时一纵缰跑马，心下陡然一舒，多展笑颜，李靖看在眼里，也大感欢喜，两人柔情蜜意，绸缪欢好也不在话下。只是李密身为书生，又兼着水土不服之症，杨玄感便把自己的轿子让出来，言语间又多存了些体贴。长孙晟心思灵敏，又见多识广，对于众人种种情态，皆记在心里，暗自感叹。

    不日间，众人便到了榆林。一到榆林，长孙晟便有了值得为之发愁的事——随行的使者里有一位犯水土不服的症状尤其厉害，连着数日泄泻不已，看来是办不了差了。但长孙晟选的使者都是百里挑一的品貌端正，射艺精绝的良家子，一时找不到人来调补，因而发愁。

    杨玄感想了想：“榆林地接北境，民风矫健，想必善骑射的官兵也不少。将军不妨告知郡守，请他在兵营里挑选数十名少年英锐的士兵，将军再从这些士兵里精中选精，优中选优，最终选出一位作为替补，可成么？”

    长孙晟抚掌大笑：“不愧是杨郎，如此轻易便解了我燃眉之急——此事便这么定了。”

    此时的榆林太守名为董纯，也是陇西人氏，之前平杨谅的时候做过杨素的副手，因作战有功刚被提拔到这里做太守，接到命令便兢兢业业地在军营里提了三十名兵来，送到长孙晟帐前。

    长孙晟把这三十名士兵都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体貌都是好的，只不知射艺如何。”

    董纯微微一欠身：“下官已逐一检验过，此三十名士兵都是能开六钧硬弓，三轮比试皆能中心的射手。”

    长孙晟了然：“辛苦董太守了。只不过如何从这三十名中选出那唯一的一名使者，董太守有何见解？”

    “依下官看——论射技，长孙将军为冠，不如让这些人与长孙将军比试，如果有胜过长孙将军的……”

    长孙晟大笑：“你这法子，怕不是要累死我啊。”

    “下官失言……”

    “我也没说你的办法不好嘛！只是我老了，早不如以前精力充沛。”长孙晟转头，“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种事不如还是让李郎代劳。李郎，你看如何？”

    李靖拎起弓的同时，心下已暗暗叫苦。

    ……

    只见靶场上，李靖手持雕弓，神情严肃。只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把以射技来遴选使者这件事添油加醋抖了出去，又着重对李靖的家世咬文嚼字一番，素来有尚武之风的榆林热心群众便不顾守兵的阻拦，把靶场围了个密不透风。

    董纯见状还想呵斥，长孙晟却挥手让他不要再管。此时人头攒动，切切嚓嚓，无形中又给考核增添了难度。

    既已上阵，就没有退缩的道理，李靖也拿出与平日不同的气势来，摆出端凝的态度，先堂堂正正自报了家门，又说：“我知道在座皆为武勇超群的射士。不过这次选拔的是代表朝廷出使的使者，因此由我先给你们打个样——如果有自以为有过之而无不及者，自然可以挑战。”言外之意，就是自以为不如的可以直接回家吃饭了。

    这口气属实不小，因此场内场外皆哗然一片。李靖耳朵尖，听见人群中似乎传来颇不服气的，“哼”的一声。还有人窃窃私语：“这小子皮相不错，不过也忒狂妄了！”“怕不是个银样镴枪头……”

    李靖挑眉，只微微一笑：“靖自知此言多有冒犯之处，只因此事事关朝廷大体，请诸位莫怪。若诸位仍对靖心存不满，不妨在场上堂堂正正击败我，靖届时自会赔罪。”此言一出，场上更是熙熙攘攘，鼓噪声一片，但又没有人真的敢口出狂言。只因李靖站在场中，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让所有人屏息凝神，情不自禁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了，连风都沉下来，静悄悄地等待。

    李靖取了弓，先试射一轮后，对这张弓的硬度和弓弦的韧度都大体有所了解，便站在百码之外，提心静气，倏地发出一箭，正中靶心。

    此虽精绝，但在场的皆为百里挑一的射士，因此这第一箭难以服众，也就没有人喝彩。

    李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也不在意场上众人的反应，只是放下弓，由左手持弓右手勾弦变为右手持弓左手勾弦——所谓左右开弓，即左右射便是如此。李靖发出一箭，同样稳中靶心。场下已经开始有人叫好。而场上——似乎已经有人感到不安了。

    不过，这第三箭李靖却有点犯难。他从箭囊里取下一支箭，思忖着，上空却传来一阵鼓噪声。众人视之，乃是一片雁群，黑压压地飞过来。李靖眼前一亮，回头望向长孙晟：“最左列第五只雁，便当作我给将军的回礼。”话音未落，李靖拈弓搭箭，那羽箭如与主人心有灵犀一般，直直冲上天去，死死咬住那只雁，将其扯落下来。众人视之，缺口处正是雁群最左列的第五只雁。

    一时间，场上场下都欢呼雀跃起来，有好事者甚至抬出“敦煌戍卒”——史万岁的名号来，虽然这不是个吉利的比喻，但李靖知道民众们并无他意，便也笑纳了。

    待人群稍有平息，长孙晟走到李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笑谓三十名待选者：“你们之中可有谁自以为能比过李郎的？”

    场上一片默然。有人已经脸红似火，黯然地，一步一步挪下场。剩下的人虽未退场，但也隐隐约约打起了退堂鼓，看向李靖的眼神半敬半畏。而李靖虽自忖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如此轻而易举地赢了，又未免有几分无趣，使人略感失望。

    忽然，一个清脆洪亮，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如利箭破云：“一群懦夫——我偏要和你比一比！”

    众人视之，说话者竟是一个目若朗星，剑眉入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虎虎地盯着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