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jiejie

    女骑士的保释很不顺利。

    “霍恩小姐，你别来探口风了。”焦头烂额的伯爵不耐烦地拉开马车的帘子。“用我领地今年最迟的苹果作证，她如果不乐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因为她的jiejie吗？”红发少女绞着手。

    “对啊，连你都能想到，为什么要来问我！”伯爵没好气地正了正帽子。“她一个魔法白痴参加那个破魔法大会，本来就是凑数的……面上卖个乖又不会有什么损害。她非要问关于她那位已故的好jiejie的事！现在不是我不愿理捞她出来，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说话都累！是她自己守着那个小黑屋不愿意出来！”

    “她……怎么会和魔法扯上关系呢。”红发少女欲言又止。

    “她不该扯上的关系还少吗？比如您，我亲爱的霍恩小姐，年轻女士的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回去享受美妙的午茶吧！这种事情的进展，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的。您每天亲自来蹲最新消息，来我家比我都勤快！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伯爵第一次被自己的俏皮话吓到，不禁打了个寒颤。“天哪，这真是太恐怖了。亚薇不在，我的名节更要注意保护。送客送客！”

    “亚薇，别管那个什么遗忘咒的事了。”伯爵赶在押送前，最后一次来探监。一旦进了王城，这事情便不是他能轻易左右的。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不惜拿出最低的恳求姿态。“只要你现在发个无伤大雅的誓，一句话的功夫，我保证明天就带你出去。不，今天，我就在这个该死的破塔门口等到你出来！”

    看着脸色发白苦口婆心的老友，女骑士微微抬头。或许终于找到线索，此刻她显得意外地镇定。“瑞卡尔，抱歉，这次拖累你了。”

    “跟长老会死磕能有什么好处，算我求你了！就答应我这一次，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想要金苹果银苹果我都给你弄来！”

    “真奇怪，你们为什么都急着要帮我许愿。”阿尔薇特喃喃自语。她捂着手臂，石牢糟糕的环境对她伤势愈合很不利。伯爵眼尖，自然看出了袖子上的锈红色斑。

    “亚薇，这是……这是那时候尸鬼造成的伤口吗？我的天，我真是个傻子！”他牢牢攥着监牢的栅栏，悔得恨不得撞上几下。“要知道这样，我绝对不会给你签字！那可不是普通的伤口，养不好你这条手臂都……”年轻伯爵越说越六神无主。

    “没事的，”女骑士摇摇头，只当是养尊处优伯爵的大惊小怪。“回去吧，在弄清楚十长老的目的之前，我是不会出去的。”她的眉眼仿佛在暗处也泛着光。“瑞卡尔，我并不是为了胜利而参加这个大会。借着参会的名义，我调查了最近百年参加和获胜的法师情况。你知道么，五十年前，戈恩达尔大会还是十年一届，或许更多。不知道为什么，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而且所有的夺冠者，连同直系亲属，几乎都消失了。记录上说他们搬到王城内，但我调查了所有墓地，也没有发现那些人的踪迹……”

    女骑士娓娓道来。这才是她这阵子奔波的主要成果。以参赛的名义，她拜访了多处魔术工房，调查出历届的获奖情况和家族传承。然而这些人毫无例外，进入王都后就失去了音信。

    “瑞卡尔，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简单的侍奉神殿就能解释的。十长老制度一定有隐情。我jiejie的死亡……也是。”

    年轻伯爵微微错开女骑士清泉一样的目光。那大概是这个石牢里唯一光亮的事物。“亚薇，不论怎么样，十长老守护着王城，守护着埃茵部落，千百年来都如此，这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知道，所以这件事我不想难为你，也没有拜托你去查。”这些古老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她寄养时虽然不理解，也见过很多。

    “好吧，如果你不肯发誓放弃，还剩下一个办法。”伯爵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绿色的眼眸淡淡一扫。“只要你同意交出那个男孩。”

    “你说塞缪尔？”阿尔薇特神色一凛，眼神锐利得就像拿上剑。

    “还能是谁。”伯爵不耐烦地掸了掸镶着彩色宝石的手杖。“他就是个大麻烦。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允许他从我的领地路过！他从来不是一个乖乖的孩子。亚薇，用他就能换出你，简直一箭双雕，咳，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办。”

    “不行。”阿尔薇特不假思索。“我不会把他交出去的。我对我jiejie发过誓——”

    “够了亚薇！”伯爵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他？为他硬闯了王城防线。你jiejie又不是神，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你和你jiejie根本不是一类人。”

    这大约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女骑士态度强硬。说完他胸廓起伏，和阿尔薇特都不禁怔了片刻。

    “抱歉。”他尴尬地揉了揉金发，沙哑地说。“我不是故意……”

    “你说的没错，伯爵。那件事让我永远不可能加入王城守卫。”女骑士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和缓，像一块遗留在旱季的礁石。“我虽然没有受封，仍然是一名骑士。对于许下的誓言，骑士绝不能背叛。”

    ＊＊＊

    【……亚薇，快走，带着他，快走！】

    【jiejie，jiejie，你怎么了！】女孩哭得涕泗横流。【我不要他，我要和你一起走！】

    【来不及了，亚薇。】女法师带着晨雾一样即将散去的笑。【这是我的命运。可你还年轻……】

    【可是，没有jiejie，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托着jiejie无力的胳膊，像一只茫然的小兽。原本秀美白皙的手臂，因为过度释放魔法而变得焦黑。【我一个人，该怎么……怎么活下去……】

    【别怕，亚薇。】就像歌篇长卷翻到了最后一页。不知道那是带着笑的泪，还是带着泪的笑。【你不是一直说要保护jiejie，做jiejie的骑士么？我要你对我发誓，从今往后，竭尽全力保护那个男孩……就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

    “金色的阿尔薇特”的童年并不是金色的。

    她的世界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从记事起就没有有父母，寄住那家的小少爷也看她们很不顺眼。但有一件幸运，让她不曾遭受任何风雨。

    她有一个无条件关爱她的jiejie。

    那份关爱是她空白大地长出的苍天大树。在jiejie的溺爱和庇护下，阿尔薇特长得调皮又任性，年纪轻轻就恶名在外；如果不是碍于天才jiejie的名号，附近的家族都不愿让孩子和她交际。

    但她并不在乎。她从不强迫别人与她交好。jiejie给她讲过精灵和冒险家的故事。所有鲜活的东西都是她的朋友。

    “我们是瓦尔基里的后裔！骑白马飞驰的时候，这片大地还没有名字。”她爬上苹果树，对任何想要欺负她的人扔烂苹果，做鬼脸。“我jiejie会是这一代最厉害的大法师！不会像草包一样欺负人，比如你！”

    那些人大概也有不少找到她jiejie告状，从来不了了之。“我们亚薇是个好孩子。”

    小亚薇很喜欢jiejie说话轻柔的语调。虽然jiejie经常说她听不懂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她没有展现出和jiejie类似的魔法天赋，即使她毫不淑女地和野马搏斗，弄得一身泥浆，美丽的jiejie也不会有任何责怪，只会把她抱在怀里，夸奖和纵容。‘不会魔法也没有关系’，‘我们的小亚薇，真厉害’。

    初夏的风吹过连绵起伏的草原，草叶间藏着纽扣一样散落的白色雏菊。还是女孩的阿尔薇特，最喜欢在草原上放肆地奔跑，采各种颜色的野花带给jiejie。

    吊钟一样的郁金香，娇柔地垂着头的黄水仙，铃铛一样的铃兰……jiejie喜欢她带回来的花，一朵朵念出它们的名字，然后施下各种神奇魔法，让这些花朵漂浮在家里，叮铃作响，像一首春天的大合唱，最后膨地变成彩色的粉末。

    “jiejie，这些花朵真好看，为什么不能永远都开放？有没有魔法可以做到？”

    “傻孩子，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魔法。就像人不能永远年轻。”jiejie的眼睛像是山间神秘的湖泊，永远蕴含着雾气笼罩的秘密。“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阿尔薇特对jiejie的话都深信不疑。

    就像所有古代法师一样，jiejie也伴有一种天赋。现代的法师大多没有血脉，伴生天赋成了一种传说。jiejie不仅拥有天赋，还是罕见的预言。

    年幼的阿尔薇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预见未来，让她觉得jiejie的笑容总是很短暂。或许因为看不到真正圆满的人生，jiejie才对她分外关爱。

    “jiejie，那么你能看到未来的我吗？”只有他们姐妹两人的时候，亚薇会忍不住问。“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

    “傻孩子。”jiejie有美丽的淡色长卷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像山谷袅袅升起的轻烟，令她的容颜散发着一种光晕。据说那种接近银色的浅色，是魔力大量积聚的标志。“我看到你……骑着一匹白马。”

    “你站在一棵大树下。”

    “这样啊，那我会是一个英勇的骑士喽。”亚薇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钻进床铺。

    jiejie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祝她晚安。jiejie眼里有很多她读不懂的情绪。她不知道为什么人的笑容，会无限接近泪水。

    “我会做最厉害的骑士，保护好jiejie。”她抱着被子，坚持地咕哝。“希望jiejie有一天，也无忧无虑，像我一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