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莲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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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老爷的消息吗? 面前的人委屈中带着乖巧,乖巧中透着娇弱,正是二姨太李重茂。 时隔几年,洛风再次正面见到这位二姨太。上次见还是老爷海归回来的时候,将这位风口浪尖的人儿又带回了家,说要对他负责。为此紫虚子祁进大发雷霆,几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太太李忘生好言相劝才作罢——最后以太太李忘生答应留下李重茂做二姨太,老爷复又远走海外告终。 为什么要用“又”呢,说起来这二姨太没过门之前,竟是曾在纯阳府上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洛风还没入纯阳府,那些陈年旧事也是听说——太太李忘生与二姨太也算是旧识,然而世事难料,后来发生不少变故,当年之事大家都讳莫如深。 洛风本是从外面书院刚回来,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半路被拦下。他端详着眼前这位欲语还休的二姨太,耐着性子回答,师父在舟山做生意,很忙。洛风说,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两人正说着,看到祁进打扮整齐从院子里出来,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他也没跟洛风打招呼,更没搭理二姨太,昂首阔步地出门走了。 小贱人。李重茂在背后小声骂,洛风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 他礼貌性地颔首,二姨太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洛风回院子收拾好,先去书房见李忘生。 李忘生在书房里看账本。洛风心想,自从吕老太爷搬去城外的一座道观里修仙闭关之后,李忘生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质了。不过这话洛风是不会说出来的——之前遇到的那位紫虚子祁进,不许人叫李忘生“大太太”,他说必须叫老爷,李忘生就是纯阳府唯一的老爷。后来不知道李忘生同他谈了什么,他倒也默许了谢云流这个“大老爷”,但私底下听到人叫李忘生大太太,依然会发火。 回来了。李忘生放下账本招呼他,最近怎么样? 洛风汇报了功课,提到自己面临结业,下半年就不去书院了。 李忘生说:那好,以后你就留在家里吧,不用远处去。 洛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忐忑和憧憬的心像是坠入谷底,茫然而沉重。他原本打算结业后出门游历,先去舟山那边,去找师父谢云流。 虽然李忘生说的委婉,但洛风知道,实际上李忘生的意思就是不许,李忘生让他待在纯阳府。 直到傍晚,洛风还是有些恍惚。李忘生派人叫他去正堂吃饭,等到坐下,他才发现饭桌上少了人,祁进没有来。众人却面色如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忘生开口说,今日叫大家来,是宣布一件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趁着吃饭说一声。北上抗敌的西北军凯旋,领命进京,途中要经过华山补给。天家部署,纯阳需得出面襄助。紫虚子今晚出去,便是请他们的前哨参加接应宴。 上官博玉和于睿都是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道。只有卓凤鸣直肠子,问:这本应该是华山城首府的事儿,怎么成了纯阳来出面呢? 李忘生不答话,却问旁边候着的小厮:晚饭给二姨太送过去了吗? 卓凤鸣一脸不解,还要再问什么,旁边于睿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说。 只听于睿轻咳一声:虽然纯阳能力有限,但做为天家特使,有些流程还是要走的。 卓凤鸣似懂非懂,却也真的没有再问。接下来一顿饭倒是吃得平平静静,李忘生口味清淡,吃的也不多,早早便离席告退。于睿和卓凤鸣小声说着什么,上官认真把碗里的饭都吃完,洛风却有些恍惚,这顿饭自己明明参与了,但又好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就好像他的人在纯阳,而心却在他师父那里,那不属于纯阳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李重茂竟然来找洛风,他绞着帕子,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师侄,又来打扰你了。 他已过不惑之年,保养得还可以,如果不矫揉造作还是挺耐看的。这偌大的宅院,实在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李重茂面露哀愁,又提起谢云流,师侄,我听说大老爷有意要回来,是真的吗? 洛风觉得有点不耐烦,因为他出不去,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清楚,洛风有些冷漠,这些重要的事情,大太太也不会专门告诉我。 李重茂看出他不悦,怕他明明知道也故意不告诉自己,只好坦白:我听说了西北军要来,这几天有些心慌,睡不着。李忘生那边……不会把我交出去吧? 当年之事洛风也知晓,这二姨太身份特殊,还曾经被当今的天家家主追杀过。而自己的师父谢云流也是因此获罪,不得不远走。 洛风自然不知道李忘生的计划和想法,二姨太会如何,总归都与自己无关。 二姨太不必忧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太太不会那么做的。洛风虚与委蛇,含糊安慰他两句,心里却有些厌烦,赶紧将他送走。 李重茂会不会被送走洛风不清楚,但李重茂提到谢云流要回来,却让洛风吃了一惊。等人走了,洛风开始细细思考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谢云流和李忘生决裂是板上钉钉,当年哪怕他站在大雪里哭得背过气去,师父也没有回头。 洛风在床上躺下,心里琢磨着,突然明白了李忘生为什么不让他离开纯阳,为什么把他叫去吃晚饭,如果李忘生真要把人交出去,这便是警示他不要参与。当年因为救二姨太的事情决裂之后,谢云流和李忘生一直未再见面,后来谢云流送李重茂回来,他们有过协议,洛风大概知道这个事情。李忘生答应了将李重茂以二姨太的身份留在纯阳府,一方面是答应谢云流保他不死,另一方面也便于监视。除了那个协议,洛风确定谢云流没再往纯阳通过信,反倒是和二姨太时常有联系。不过后来听说谢云流在舟山那边有了产业,无暇他顾,甚至连二姨太也逐渐冷落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洛风徒增忧思,夜里也没睡好,及至凌晨才睡了过去。然而没等他睡多久,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什么事?他问。 回洛公子,老爷请您过去。门外下人回他,老爷说有点事情,要麻烦您出去一趟。 洛风去见了李忘生,李忘生也不多言语,直接递给他一把车钥匙。京城那边给二姨太结了月钱,府里旁人没空,你陪他去一趟吧。 本以为是什么正经差事,结果却是这没人愿接的麻烦。洛风暗道晦气,却周全了礼数将李重茂接上车,去往华山城里的钱庄。李重茂的心情看着好了很多,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还好我的月钱是京城发,要不然就冲祁进那小贱蹄子管后厨,我连口rou都吃不上。李重茂啐了一口:李忘生屁事不管,整天让祁进在府里横着走,搅得大家都不安生。他顿了顿,试探着问洛风,师侄,他也没少欺负你吧? 他对师父偏见很大,自是不会考虑别人的苦衷。洛风耸耸肩,静虚和紫虚互不牵扯,少来往就是了。 李重茂却不解恨,来回骂祁进小贱人。等到了钱庄他去取钱,洛风不想再跟他说话,便走到外面透气。 这是华山城最繁华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忙碌又热闹。钱庄对面是个茶楼,门口偶尔停下的车都是最好的那种。听说这是城里最好的茶楼,纯阳府接待京城里来的客人都是在这里,但洛风从来没有进去过。师父一走,静虚一脉门可罗雀,注定与政事无缘。 洛风正百无聊赖端详茶楼里进出的人,却突然看见祁进从茶楼里走了出来。他躲避不及,祁进一眼就看到了他。洛风正在纠结是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对面祁进已经走了过来。 洛风?祁进狐疑地盯着他,你和谁到这里来? 洛风刚要开口,李重茂从里面出来了,看见祁进就开始嚷嚷。人家没偷没抢,要你多管闲事! 我没问你。祁进看都没看他,继续问洛风,你跟老爷报备了吗? 是老爷让我陪二姨太过来的。洛风语气淡淡,车也是老爷给我的,一会就回去。 那就好。祁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是纯阳的人,谢云流的通缉令还没撤。 李重茂还在叫骂,祁进却自顾自拦了一辆车,上车走了。 你没事吧?李重茂面露关切,不用理那个贱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虽然洛风说不用,但李重茂还是把他带去甜品店,还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洛风看着晶莹漂亮的糖衣沉默不语,也没理会李重茂跟他说出去一趟,急匆匆地把他留在了甜品店。 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每次下山回来都会给他们带点心,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糖葫芦。带给李忘生的就很丰富,桃花酥,豌豆黄,桂花糕,梅花饼,都是好看又好吃。那时候纯阳府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吕老太爷还只收了师父和李忘生两个徒弟,师父也只有他一个徒弟,吕老太爷很忙,他们三人其乐融融没有隔阂,日子虽苦了点,却像糕点和糖葫芦上的糖衣一样甜蜜。 李忘生是吕老太爷带回来的二公子,府里上下却都心知肚明,这是给大公子的童养媳。当年原本说好,待得谢云流接管纯阳当家做主之后,便给他们二人完婚,双喜临门。岂知当年天家门阀内斗,祸及纯阳,谢云流更是带了个李重茂回来,还扬言要留下他。 怎么留下,除非将人纳为姨太太。当时谢云流和李忘生两人还未完婚,这样是不给李忘生脸面。谢云流偏偏又坚称自己对李重茂没有夫妻之情,只不过是看他可怜,想保下他。 然而天家内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莫说纯阳,当时天家治下根本容不了身份特殊的李重茂。谢云流想偷偷接李重茂回府,老太爷却劝他不要着急,但宫变不等人,谢云流气急败坏,以为是李忘生不满自己带人回来,想直接取代自己当家,进而挑唆老太爷同自己离心。事况紧急,徒增误会,谢云流出手打了老太爷,自知犯下大错,带着李重茂逃往海外。 李忘生也身份特殊,他们都只知他也是天家之后,母系与当今天家交好,这也是纯阳府这么多年安然无事的重要原因。然而,再更多的具体却无人提及。但洛风还是很佩服他的心胸气度,不仅同意将李重茂留在纯阳府,还说动京城天家专门给人发月钱,不然单单就用度开销的事,李重茂恐怕也要闹个没完。 洛风慢慢吃着糖葫芦,糖衣是甜的,但里面的山楂有些苦涩。过了没一会儿,李重茂回来了,眼神飘忽,好像偷偷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洛风懒得管,叫上他开车回去了。 日子过的很快,入冬的时候西北军到了华山城。 城里却开始传西北军里那个宋营长其实是谢云流和二姨太的私生子,当年谢云流执意要把李重茂带回纯阳府给他个名分,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众人大惊,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连纯阳府的下人也不例外。直到祁进发了一次火,动用家法处置了两个口无遮拦的下人,还勒令李重茂不许随便出门,府里才安静下来。只不过从那之后,大家看李忘生和二姨太的眼神到底还是有些变化。 李忘生却还是八风不动,只召集大家来议事。洛风暗自心想他果真有当家主母的风度,别人都骑到他头上作妖了,他还是只惦记正事。现在想起那次出门,李重茂鬼鬼祟祟离开不知道干了什么,加上后来他又单独出门好几次,洛风十分怀疑消息就是李重茂自己传出去的。 如果从李重茂的角度想,流言如此,李忘生就不能把人交出去,除非他背弃那个保人不死的约定——天家之后和通缉犯私通还有私生子,若仅仅传闻还有周旋余地,但要是坐实,就只能是最坏的结局。这些年天家向来很给李忘生面子,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李重茂好歹名义上曾经是前任天家家主,本身无能之辈也掀不起风浪,干脆卖个人情赚点口碑。 李忘生布置起接应西北军的事情,周到妥帖事无巨细,到尾声的时候祁进忍不住了。 老爷。正事办完祁进终于不吐不快:外面都有说书人开始胡说八道了,老爷您不管管吗? 无妨,主角又不是我。李忘生笑了笑:提到说书人,当年老太爷的绯闻还有人写成话本儿呢。 祁进哑口无言,卓凤鸣有些茫然,上官和于睿却偷偷憋笑,正忍得辛苦,李忘生看了于睿一眼,师妹,你应该都看过吧。 于睿吃了一惊,连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她不敢看李忘生,转头对祁进说,师弟不必担忧,老爷都知道,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祁进只好答应,他虽然不忿,但到底是尊敬李忘生,也不会去质疑李忘生的做法。 他应该知道李忘生一直想让谢云流回来的。洛风想,到时候祁进真的会听从李忘生的安排吗? 从这之后府上忙了起来,没人顾得上二姨太,他自然而然就解禁了。过了没两天,他在花园边上装作赏风,看见洛风过来连忙打招呼,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大老爷要回来,我有小道消息。 洛风大吃一惊,定神看着他:通缉令还没撤,师父怎么会回华山城?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是真的。李重茂一甩帕子,你不是想去劝和吗?大老爷到了城里你就想办法去见他,我也是看你老实,好心告诉你,你别出去乱传惹麻烦。 洛风更是吃惊,师父和李忘生原本感情深厚,倘若能和解,怕是容不下他人。你就不担心吗?洛风不由问李重茂,大老爷要是回来,你如何自处? 反正当这二姨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大老爷回来,总有办法。李重茂咬咬牙,眼里却渐渐有了湿意,他看着洛风,幽幽地说,之前在外面过不好,大老爷却惦记把我送到这里来,虽然受气,但好歹吃穿都不愁。只要他过的好,我就满足了。 说罢,以帕掩面匆匆地向花园外走去。 但大概他们跟祁进有孽缘,李重茂还没出院门,祁进正好从外面进来。 祁进看见李重茂那凄凉样,直接冷冷嘲讽:整天哭哭啼啼的,晦气! 李重茂哭着走了。 洛风却生出一点同仇敌忾的不悦来。这纯阳府说到底是李忘生当家,他祁进又算什么,难道他看不惯的人就都要白白受气吗? 洛风忍不住开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祁进表达情绪。师叔,二姨太又没做错什么。洛风语气有些冷漠,他出身如此,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祁进果然愤怒起来:没做错什么?他选择跟了你师父就是最大的错!谢云流当年为了保他,差点害纯阳被抄家!这还不够,老爷去和老太爷商量对策,谢云流居然理直气壮要把他带回来做二姨太!那会儿还没跟老爷完婚,谢云流就想着往家里纳妾了!啊?洛风,纯阳教你养你,你把纯阳当什么?老爷又有哪里亏待过你?! 洛风一脸麻木,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那些碎嘴子的下人早在背后嚼了千百次舌根,他已经无所谓了。 小叔,当年出事的时候,在家的是我。洛风耸耸肩,您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么激动做什么呢? 更何况。洛风偏要火上浇油,二姨太幼时也是在纯阳府里住过的,也唤老太爷师父,算不上真正的外人呢。 洛风眼看着祁进的脸慢慢涨红。他突然发现祁进的容貌确实出众,哪怕这样气急攻心面红耳赤,那张脸竟然还称得上明艳悦目。 你走吧。祁进深吸了好几口气,让我冷静一下。 洛风在茶楼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激动得浑身发抖。李重茂没有骗他,谢云流竟然真的回来了。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的,虽然那人戴着呢帽,裹着围巾。几十年岁月里的绵绵思念在这一刻瞬间喷发,洛风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谢云流的感情深切到炽烈。他极力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谢云流还在茶楼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洛风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避,强烈的熟悉感让他只皱了下眉头:你是谁? 师父。洛风还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暗哑,他说,我是洛风。 洛风。谢云流端详着洛风,记忆里那个小孩的面容和面前的脸重叠,直觉告诉他眼前人并没有骗自己。多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谢云流又左右看了看,对洛风说,先跟我进来吧。 洛风还没从重逢的喜悦和激动里平静下来,没有发现谢云流眼里的疏离和戒备。他跟着谢云流进了茶楼,继而上楼,进了一个雅间。 直到坐下来,洛风还觉得有些恍然若梦。外面人多眼杂,确实应该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但他没想到谢云流早就在这订好了。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愣看着谢云流摘下呢帽,取去围巾,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非但英俊不减,反而更加沉稳又犀利。 谢云流没有叫侍者来上茶,直接说,我在这里约了人,你先坐会吧。 洛风欲言又止。谢云流约了人,却不避讳他,是不是说明谢云流并没有把他当外人呢?洛风不安的心中又升起期待,他还没开口,谢云流先说话了:是谁告诉你我回来了? 谢云流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洛风实话实说,是二姨太告诉我的。 闻言谢云流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找我有事?洛风想了想,终于开口:师父,听说您这次回来,就暂时不走了? 谢云流顿了顿,还没等回答,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看见洛风不由一愣,见谢云流也在,倒是马上放松下来,跟谢云流打招呼,伯父。又向洛风点头,你好,我是宋森雪。 你好。洛风愣愣看着这个男人,他面相威猛,下巴上还有一大片青色的胡茬。即使穿了便装,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军人气势,洛风脑中混乱,却想起了之前有关西北军宋营长的传闻。他想,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打扰了。洛风缓缓站起来,师父,不知你什么时候还有空? 过几日吧。谢云流没起身,若是找我,可以送信到隐者客栈去。 洛风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的茶楼,恍惚中回了家。李重茂见他魂不守舍,上来问了几句,洛风也懒得回答,只回到自己的屋里躺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一天过去了。他这才觉得饿得慌,却又过了饭点,胡乱收拾一下,想出门吃点东西。 门口停着一辆车,洛风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宋森雪将祁进接上车,开走了。 卓凤鸣也准备出门,洛风惊讶地问他,紫虚子和宋营长认识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卓凤鸣也惊讶地看着他,听说他们还在谈恋爱呢,所以这次接应才会让祁师兄去。卓凤鸣说完挠挠头,我也是听于师姐说的。 洛风愣愣站了半晌,直到卓凤鸣走远,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出门吃东西。他刚要走,却听见背后李重茂叫他,上来塞给他一份零钱,师侄,帮我带一份蟹黄小笼包回来。 宋森雪……是师父和你的儿子吗? 洛风看着李重茂把一份蟹黄小笼包吃完,忍不住问他。 李重茂用茶水漱了口,又用帕子揩了嘴,举手投足间都是那迂腐的权贵做派。他捋着帕子,眉眼间尽是愁绪,是啊,森雪是我和大老爷的儿子。只不过当时逃亡之路举步维艰,我就把他寄养在西北,之后二十年也没再见过面。 那,祁进和宋森雪谈恋爱的事情,你也知道吗? 我知道。李重茂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咬牙切齿,那个小贱人不知道怎么勾搭上的森雪,听说很早就认识了。可恨我出不了远门,不然怎么会容许我儿看上那个贱人?我听说当年他在学堂的时候就勾搭过一个同学,如今进了府,反倒变成清白身了?我呸! 是吗?从没见过紫虚子有旧识来往,我还以为他一直单身。洛风啧啧称奇,这些八卦他从没听说过,李重茂当年在天家内府,知道的还比较多。以祁进的容貌,这么多年单身确实很是奇怪。 岂止如此!李重茂越说越恨,也就他仗着容貌出众,到处拈花惹草,森雪定是被他勾引了! 恨归恨,李重茂也不得不承认祁进容貌出众。想当初谢云流也是因为容貌对李忘生一往情深,哪怕现在也难以释怀,这让李重茂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安全感。李重茂想,当时若不是自己在谢云流面前极尽楚楚可怜,说不定谢云流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但直到谢云流和李忘生决裂,自己才有机会爬上谢云流的床,然而这么多年来,谢云流对他虽然没有亏欠,但再也没有碰过他。 洛风见他脸色还是不好,叹了口气。师父告诉我,找他的话可以去隐者客栈。 李重茂眼睛一亮,之后却挥了挥手,有机会再说吧。 连续几日,宋森雪都是上午来接祁进,晚上亲自送他回来。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俨然已经出双入对,蜜里调油,只差上门提亲,洛风看也是如此。不知祁进知不知道宋森雪的身份,洛风想,倘若知道,他还要坚持做谢云流的儿媳的话,那可真的有好戏看了。 所以又一个傍晚,他远远看见李重茂在门口堵住俩人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 但出乎意料的是,祁进竟然没跟李重茂吵起来,只冷哼一声,昂着头先走了。倒是宋森雪低头看着李重茂说了几句话,还跟着他回了小院。终究是隔得远,洛风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祁进冷着脸向正厅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洛风,你不去吃饭,在这里做什么? 老爷临时有事情要忙,通知我们晚些吃饭。洛风难得好心情,耐心解释,我刚到这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收拾的。 这话挑不出错,祁进冷着脸又打量他一番,眼看下人已经开始布菜,这才扭头轻哼,这里哪有你什么事,赶紧进来吃饭。 大家落座后不久,李忘生就忙完回来了,招呼大家开饭。期间问起祁进接应西北军的事情,祁进说都已经办妥,西北军的将军公事公办,很好相与,又说起有宋森雪牵头,很多事情就更好办了,诸事顺利,他也不免喜形于色。 正说着,洛风冷不丁插进一句,前几天我看宋营长在茶楼见过一个人,很像大老爷。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原本热闹温馨的饭桌瞬间安静下来,一时落针可闻。祁进的脸色也冷下来,于睿和上官博玉交换了眼神,正要说点什么,李忘生开口了,你去过茶楼? 没有。洛风盯着自己眼前的饭,我路过,碰巧看到的。 那许是你看错了。李忘生语气平静,先吃饭吧。 众人纷纷又拿起筷子,洛风却不甘心,是二姨太说大老爷要回来。他喃喃,老爷,是真的吗? 祁进几乎把筷子掰断:他要有脸回来,便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家规。 师叔不是还同那位宋长官走得近吗?洛风转头看着他,宋长官是二姨太的儿子。 祁进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冷笑,森雪又不认他那个便宜货,难道家里有人为老不尊投了敌,全家都要被连坐? 洛风胸膛起伏,却没说出话。李忘生轻咳一声,吃饭吧。又对洛风说,二姨太身份特殊,他的话不可尽信,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洛风又盯着自己眼前的饭,麻木地应了。一顿饭直到吃完,都没人再说话。 宋森雪本是不想见李重茂的,但想到日后难免再相见,除非等到李重茂死。他肯跟着进来,也是因为李重茂问起谢云流的事情,宋森雪想,等下多少给他点盼头,别再三天两头盯着自己了。 李重茂住的院子不大,但各种摆设用品一应俱全,纯阳丝毫没有亏待他。宋森雪落了座,李重茂给他上了最好的茶,急切地问,你父……你伯父,有没有提到我的事情? 说了,伯父让你安心住在这里。宋森雪笑了笑,要是有动静,他会去交涉。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他不在身边,我就没了主心骨。李重茂作势揩眼睛,我想见见他。 没问题。宋森雪挑眉,你可以去隐者客栈留信,他若是不忙,就能见到。说完,他冷眼看着李重茂娇弱的模样,心想当年他大概就是这样得了谢云流的恻隐之心。谢云流吃软不吃硬,最受用李重茂这种恰到好处的柔弱可怜。 一旁的李重茂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痛快,一时有些吃惊,却知道宋森雪必不可能骗他,和洛风说的也相符,大概都是谢云流交代的。他略微放下心来,又想起方才在门口看着宋森雪和祁进卿卿我我,不由绞着帕子恨恨咬牙:森雪,以后少跟那个祁进来往吧,他连宅子里的茶水钱都要克扣。 这次宋森雪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李重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想多亲近一番,硬着头皮笑,这次来,就多待几日。你难得回来一趟,平日电话也打不得,好多年都没见过面,我这心里也想得很。 多谢二姨太好意。宋森雪笑了笑站起来,他身量高,比李重茂高了近一个头。军中事务繁忙,和祁进来往也是公务。他松了松领扣,我们再过半月就得入京,很忙。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 李重茂有些讪讪,又觉得宋森雪高大的身形和自带的军威让人害怕,有些话终究没敢说。他恋恋不舍将宋森雪送出门,汽车一路远去,没有回头。 晚饭不欢而散的第二天,李忘生派人来叫洛风过去。 洛风进了书房,也不先开口,他在等李忘生问。果然,李忘生说,你去见过你师父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洛风知道他肯定都清楚。是。洛风看着他,老爷,您一直期望师父能回来吧。 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李忘生抚摸着书桌上的镇纸,你师父不愿见我,还是由你去最合适。他看着洛风,记住,不可cao之过急,我便罢了,你们师徒万万不可再离心。 不会的。洛风摇摇头,我去见了师父,他还记着当年情分。如今都到了华山城,哪怕他只同意回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你想去哪,就让管家送你去。李忘生颔首,倘若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我。 洛风回到住处,心情好了起来,李忘生都那样应允了,他再去找师父就方便的得多。想到这些,他一时兴起,还拿出一瓶珍藏的红酒,斟满两杯都喝了干净。但他许久不饮酒,很快就有些头晕,睡前还想着,明天一早就去隐者客栈。 在酒精的作用下,洛风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谢云流说李忘生要吃酸枣糕,遣了洛风去买。洛风给两人送去的时候,推开门,谢云流还埋首在李忘生胸前,吮吸着那白花花的乳rou。他听见洛风进来,抬起头,那颗被吸得嫣红的乳珠颤了两颤。 李忘生红着脸掩好散开的衣衫,让谢云流过去接下东西。洛风只想赶紧走,他的脑子里全是那颗红透的乳珠,上面好像还带着晶莹的口涎。他刚要离开,却听见李忘生说,风儿,进来坐吧。 洛风有些局促地进去坐了,李忘生已经整理好衣服,脸色也恢复了淡然,谢云流更是不在意,拆了油纸将酸枣糕喂给他。李忘生已经显怀,肚腹隆起,最喜欢吃这些酸甜的小零食。 时间过得真快,太太这腰身眼看就显怀了。洛风听见自己说。 是呀,不过才五个多月。李忘生吃着酸枣糕,洛风却盯着谢云流在他唇上流连的修长手指,看着那手指在开合的唇上揉捻,带着毫不避讳的情色。李忘生只管跟洛风说话,风儿,你也不小了,到了婚配的年纪,改天有空,让你师父帮你挑一挑门当户对的人家。 我……洛风偷偷看着谢云流英俊的侧脸,心中抗拒,却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说,我还没想好,等等再说吧。 你就别cao心了,他自己要是想行房,不会去青楼花巷吗?谢云流笑着瞥了洛风一眼,不想结婚,那就是没玩够。 我没有,我不去那种地方。洛风脱口而出,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澄清,徒儿怎么会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男人嘛,有需求是忍不住的,你可糊弄不了我。谢云流语气懒懒,你师叔怀孕这几个月,可把我憋坏了,每次还得他用嘴儿给我吸出来。眼看着李忘生红了脸瞪他,又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好好好,不说了,这不是看风儿又不是外人。 洛风面红耳赤看着俩人打情骂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又听李忘生说,我们风儿这么优秀,外面的好人家确实不好找。师兄,等我生产还早得很,这些日子你忍得辛苦,别憋坏了身子。不如你把风儿纳入房中吧,也免得便宜了外人。 洛风愣住了,他想脱口大喊我愿意,面对谢云流看过来的视线,激动得发抖。谢云流看他的眼神带了点轻佻和戏谑,看得洛风浑身都发热,下身竟是悄悄地硬了。 好啊。洛风听见谢云流说,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师父走过来,伸手解他的衣服。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圆房吧。 洛风感到腿间一凉,骤然惊醒。他睁眼看着昏暗的床帐,神志还在恍恍惚惚,梦境和真实里的快感一时分不清,他浑身颤抖,感觉下身梦遗出的浓精缓缓流过了大腿。 这个梦境太真实了。洛风失神地想,如果师父回来,梦中一切是不是也有希望变成真的? 洛风早早去了隐者客栈,再见到谢云流却是在十天之后。 谢云流真的很忙,来茶社的时候明显行色匆匆。洛风订不到那个最好的茶楼的雅间,只能选了一个另外的茶社。他有些局促和不安,担心打扰了谢云流的正事。师父,我没有打乱您的计划吧? 没有。谢云流随意挥挥手,当年我走的时候,静虚就你一个人。听说你又收了几个弟子进门? 洛风很高兴谢云流能主动提起静虚,他给谢云流讲了这些年来静虚的事情,说那些弟子都是仰慕静虚子盛名而来,大家同心协力,日子虽苦,却也过得有滋有味。 那个卑鄙小人果然为难你们?谢云流皱眉,当真无耻。改日我定要上门讨个说法。 洛风听他这么说,不由精神一振,师父要回一趟纯阳府吗?大太太说他很希望你回去…… 别跟我提这个。谢云流陡然变了脸色,你是来给他做说客的吗? 洛风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触动了谢云流的怒火,连忙解释,怎么可能?是静虚弟子们希望瞻仰一下师父的风采,其实和大太太没有太多的关系。他看谢云流脸色冰冷,跟梦里那张英俊亲昵的脸截然不同,不由红了眼眶:师父,都这么多年了,风儿好不容易见到你,风儿很想你。 提及旧情,看着洛风潸然落泪,谢云流终究是软下心来,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给静虚一个交代。 洛风忙不迭点头,他看着谢云流收回拍他肩膀的手,自己肩上却好像还留有余温。他的目光追逐着那只布满刀茧的修长手掌,想起昨夜梦里也是这只手抚上自己的身体,解开自己的衣服。 谢云流匆匆而来,又匆匆走了,洛风坐在原地,脑海中还尽是谢云流的脸,谢云流的手,和谢云流身上淡淡的海风的味道。 回去后洛风将那件衣服珍藏了起来,每当深夜情欲难耐,便拿出来仔细嗅闻。他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抱着同样体味的身躯,引着那双修长粗粝的手掌抚摸自己身上每一处肌肤,他们的味道完全渗透,融合,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呻吟着喊师父爱我。 洛风急促地喘息,又一次射了出来。他脸颊贴着那件衣衫,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心中却是无尽的满足。 没等洛风再次约到谢云流,纯阳府这边先出事了。洛风被叫到正堂,发现纯阳府能说上话的人都已经到齐。二姨太李重茂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纯阳五子坐在他对面,看猴儿一样地看着他。 二姨太,你拿了我在学堂时候和别人的合照,跑到华山城的办事处堵我,还大吵大闹。祁进把几张照片甩到他跟前,是你先招惹我的。 李重茂倏然抬头,洛风看到他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眼角满是泪痕。祁进,是你自己不知羞耻,你不要脸!他激动地叫喊,我要让大家都看清你yin荡的真面目,你在学堂的时候就跟人上过床! 放屁!祁进腾地站起来,脸憋得通红,二姨太,管好你的嘴,别逼我打你! 李重茂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发疯般地把那些照片拂到地上。你们看吧,自己看啊!这么不知羞耻的照片,他说我造谣!祁进,你自己脏就算了,凭什么勾引森雪! 洛风捡起一张,那是少年祁进和另外一个少年的合照,俩人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确实有点出格了。洛风抬头看了看祁进,心想,他敢承认吗? 这时,李忘生说话了。二姨太,我知道你不同意紫虚子和宋森雪的交往。他面色平静,但你闹到办事处去,对宋森雪的名声也没有好处。你住在纯阳府,就得遵守纯阳府的规矩,紫虚子是纯阳府的主人之一,你做事必须注意分寸。 李重茂死死盯着他,好,好,李忘生,你带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说着他又开始落泪,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李忘生,我知道你因为我和谢云流的感情不待见我,可谢云流那么出众的一个男人,他凭什么要和你绑在一起?他有多少个老婆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几年,连孩子都没生出来,你有什么脸占着当家人的位置! 啪。只听一声脆响,怒火中烧的祁进上前给了李重茂一耳光。李重茂似乎被这个耳光打懵了,他捂着脸,直愣愣地看着祁进。 你没有资格跟老爷叫嚣。祁进语气冰冷,居高临下命令他,给老爷道歉。 这是洛风第一次见到浑身散发出杀气的祁进。他也被镇住了,之前只觉得祁进高傲自大,性情暴躁,却忘了祁进既然能成为纯阳府的主人之一,必定有过人之处。他看了看凄楚的李重茂,将想帮他说话的念头压了下去。 渐渐的,李重茂回过神来,他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咬牙切齿。纯阳府果然没有一个好人。他眼中满是怨恨,我要去找谢云流! 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纯阳府。 让他去。祁进说话还带着杀气,我倒要看看,谢云流敢不敢为了他找到纯阳府来。 李忘生叹息一声,示意祁进消消气。 就算李重茂肯认错,让他整日待在府里也不是办法。李忘生慢慢地说,过几天就要准备进京的年节礼了,今年我亲自去吧,把他也带上。李忘生又看了看堂中的众人,挥挥手,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