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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进到酒吧之前又看见阿忠站在门外,牠那双拥有锐利色泽的绿眼睛盯着我看,儘管因为光线略为昏暗使牠瞳孔放得极大,显得无辜,儘管很想好好摸牠那颗浑圆的脑袋,上次被牠抓伤过的缘故使我不敢轻举妄动。

    再一次,牠在我接近门口的时候叫了,慵懒嘶哑的叫声像是提醒,使得孙絳文从忙碌中抬头向外望了一眼。我从门上的玻璃对上孙絳文的眼神,他朝我绽开笑容,依旧温暖。

    「絳文,你朋友来了。」柜檯的店长见我推开门进来,朝吧台里喊了声。

    孙絳文早在她喊他名字之前就走出吧台,店长见状嘴边抿起点窃笑,我望进眼里,再看面前这个迎向我的男人,心里霎时有些难为情。

    「这个,」我窘迫的从包包里拿出刚才去药局买的发泡锭跟药,「多补充一点维他命,看感冒会不会好一点。还有,药,吃之前不能空腹,否则伤胃。」

    孙絳文轻轻咳了一声,垂眸阅读小巧瓶身上的说明文字,读着读着,他又弯起嘴角,满足的再次道谢,顺道问我想喝点什么,我毫不犹豫说了声「红茶」。

    今天外头没有表演,酒吧中入座的人比较多一些。店里播着爵士乐,女歌手的嗓音滑顺的像是丝绸,带点甜美的馀韵,节奏轻快,与此起彼落的交谈声交织成一幅悠间的景象。

    我拣了个位子坐下,离吧台不远,正好可以观察孙絳文也能赶在被他发现前装得若无其事。他戴上口罩,面对我准备饮料,动作极俐落,没过多久就把茶准备好放托盘上让店长取来。

    我对于不是孙絳文亲自将饮料送上这件事有矛盾的失落感,微笑朝店长说声谢谢后,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桌边与我攀谈。

    「你跟阿文怎么认识的?」

    「老实说也不算认识,我们是最近才相认的国中同学。」甚至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她先是诧异的挑起眉,而后思考了几秒鐘,「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你们感情好到几乎没过多久就要聚一聚呢。上次我问他你们是不是朋友,他也否定,所以我就以为你们是……」

    我举起马克杯正要喝茶时,弄懂她意有所指的保留后,一个闪神嘴唇就扎扎实实的被茶烫到。我狼狈摀住嘴,拚命摇头想否定她的想法,店长笑出声来眨眨眼,不晓得在朝我示什么意。

    「不过照这样继续下去,花开结果的机会很大呢。」她神秘的拋下一句话后就绕回柜台看书,留我泪眼汪汪,百口莫辩。

    店里的音乐换成甜蜜的flymetothemoon。那唱着希望暗恋的人与她一起逃到月球上嬉戏的女声令我害臊起来,完全不敢再看吧台一眼。我闷头默默喝茶,说服自己清者自清,没什么好慌乱的。

    茶快见底的时候,我吸口气走到孙絳文身边,他正盯着外头发楞。感冒的关係吧,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慢半拍,光是回眸花的时间就有够久的,我不由得泛起点怜惜对他笑一笑。

    「我看你意识都飘到外太空了。还好吗?」

    孙絳文原本要拉下口罩,想了想,又把手放回去。「……很好。就是呼吸有点困难。」隔着口罩他说起话来更是模糊,配合他的温吞,整个人的感觉像隻绵羊,即使生起气来也只会大声的咩咩叫吧。

    我伸手稍微扯下他的口罩,「这样呢?露出点鼻子。」他的鼻子整个红通通的,应该是鼻涕擤得过头。

    孙絳文向后慢半拍的闪了一下,纠结起眉头苦思,「好像……没差。」然后他静了一下,「但我可以用嘴巴呼吸,所以没关係。」

    我见他如此豁达,忍不住苦笑,「明天总不能边唱歌边呼吸吧?」

    他静静凝视我,而后如梦初醒似的愣了下,「啊,这是个好问题。」

    男人这少了根筋的模样出奇使我心情极好,于是我扬起嘴角几乎是笑弯了眼。他看起来纳闷不已,通红的鼻子仍露在口罩外头,眼睛也因为倦意蒙上一层水雾。孙絳文没有笑,眼神温和,他看起来突然放松下来,但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

    不过对视久了,我开始心慌却是真的。

    我掩下眸子,开啟另外一个话题,「你表演还是以自创曲为主吗?」

    「嗯,也许还会翻唱几首歌。我也不是多有名气,总唱自己的创作听眾会腻的。」

    「可是唱自己的创作不就是你表演的原因吗?」

    「是没错。」孙絳文苦恼的蹙起眉,「不过我对自己的歌没什么信心,我想很多时候我想宣扬的理念太多了,结果反而让我的歌变得很沉重。」

    说实话上次我并没有太专心听他表演,但是从他前几次向我分享或解说歌曲的情形看来,音乐对他来说是种非常重要的表达方式。言语是最迅速的沟通方式,有时人们却选择捨弃它,选择另外一种更加婉转却也曲折的途径。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你有太多话说不出来,藏在心里嫌太重,就只好把它们都变成歌。只是那些想要说的话就算变得更加轻快悦耳,它们本质还是一样沉重。」

    「你说得对。」他的语气依旧和善,朝我笑瞇起眼,「而且我并不希望我想说的那些话,这么轻而易举就被遗忘。有些事情该被牢牢记住,为的就是日后不要重蹈覆辙,错误只要犯过一次就足够了。」

    几乎是一瞬间,我想起那阳光炫目的房间,于是心情低盪起来。

    「那还真不妙,我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做错都忘了。」我喃喃出口。

    孙絳文似乎也意会过来,静了会儿慢慢解释,「……我指的是,人们为了让日子过得平稳寧愿选择避重就轻,或忽略迫切的真相这回事,并不是……」

    「我了解。」我开口阻止他,抚摸颈后,感到脖子有些紧绷。「我只是很懊恼,我不晓得为什么偏偏忘记你。」逐渐滋生的歉疚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一度茫然得不知如何是好,剧烈的咳嗽声后,不发一语又开始准备起饮料来。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比起狼狈攀谈试图圆场,见好就收的离开或许是最佳选择。

    结果当我要开口之际,他又把一杯热腾腾的茶递到我手边。

    「忘记我这件事,你没有错。」孙絳文口吻坚定,眼睛却不看我。

    我没办法回答,我知道如果回答了,会令孙絳文这一句话有意无意成为一种懺悔,而只有做过错事的人为了得到宽恕才会如此。

    我把茶喝得见底和他说「明天见」后,付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