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跟我撒撒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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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何皎月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神情恍惚,面前的大门不时打开,医生护士进出,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和她说话。 明明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爸爸假装严肃地掀开她的被子,教训她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天天偷懒不去上课,她也不耐烦地用手遮住眼睛,拉过被子重新闭上眼睛。 明明吃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爸爸亲手帮她把最喜欢的蓝莓果酱抹在面包上,把温热的牛奶递到她面前,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嫌弃他的收音机叽里咕噜地唱个不停。 明明送她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还训斥她不安分地待在学校里,可是要走的时候却告诉她如果不喜欢住宿舍随时回家来。 明明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她才二十一岁,大好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她从来没有想过永远面带笑容的老爸会离开她,她总觉得它们一家人还有好多时间,可以腻在一起,一起过中秋,一起过春节,一起吃晚饭,一起聊天看电视,一起快乐地生活。 她总觉得,每一个在家里香香的大床上醒来的早上,老爸都会捏着她的嘴叫她起床,永远不会有例外。 可是死亡的阴影却突然地降临了,毫无预兆地,天空就不再是阳光明媚的了。 何皎月呆呆地坐着,眼神麻木地盯着地面,脸颊上却不知不觉划过了guntang的眼泪。 星琴抹了一把脸,走到何皎月的面前蹲下,他伸手,用大拇指指腹刮去她脸上的泪水。 “不哭了,肯定会没事的。” 何皎月眼神慢慢地聚焦在星琴的脸上,焦点恢复的那一刻,她哭出声来。 星琴叹了口气,站起来,把何皎月的脸埋进西装外套里,大手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摩挲着。 “还有我在呢,别怕,没事了。” 星琴没再劝她,只是放软声音安慰着,他知道让她哭出来也是好事,发泄出来总比傻傻地一句话也不说要好。 何皎月哭了一会,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心中的恐惧消退了些。 “哥哥什么时候过来?” “估计还要一会儿,文哥说已经在路上了。” “你叫他快点来,我好害怕。” “嗯。” 抢救在傍晚时分结束,何皎月陪着王忠的床一起走进单人病房的时候,夕阳正从身后的窗户中掠过。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连带着王忠突然间苍老不已的面庞一起暗淡无光,原本每天被他梳理得整齐的头发,现在却像枯草一样盘覆在他的头上,没有光泽,也没有生机。 姜清这时候才匆匆赶来,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冬日里肃肃的冷风,他站在床边盯着紧闭着双眼的王忠,眉心紧紧地拧着,双手插在衣兜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略显焦躁地前后踱着步。 “春姨,怎么回事?” 何暮春坐在病床边上,紧紧握着王忠没有一点反应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担忧。 “医生说,还要手术,而且——有很大可能会失败,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以前也没听忠叔说过心脏不舒服,怎么突然就犯病了?” “医生说血管堵塞得很严重,不知道他怎么平时一点感觉都没有,以前催着他去体检,他老是觉得自己身体好,一直都没去过,现在好了,晚了。” 何皎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扶住何暮春瘦削的肩膀。 “妈,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何暮春深深地叹了口气,后背佝偻下去。 “老头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们在这也没用,都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明天再来,现在不睡好,以后有的是要忙累的。” “春姨,你自己在这怎么能行。” “没事,我陪陪他,你们天天在家里缠着我们,我俩也好久没有这样待着了。” “妈——” 何皎月还要坚持,却被星琴拦住了。 “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换夫人。” 王忠醒过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是叫姜清。 准确的来说,是一种名叫恐慌的情绪驱使着他叫来了姜清,仿佛只要见到那个人的脸,他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那是一张和那时候年轻的他相似的脸,只不过眼神里少了几分圆滑而多了几分冷厉。 从前他总是听人说,不爱生病的人,只要一倒下去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但是他不信,他王忠,从来就没有信过命。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妥协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没有预兆,也没有缓冲,尖锐的刺痛和巨大的轰鸣声将他团团围住,他避无可避。 他一辈子聪明,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疾病的味道正在慢慢蚕食他逐渐单薄身体,他现在已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了。 他可能真的要不行了,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平静和恐惧总是无法分割的。 “忠叔。” 姜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听起来还算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会慌张。 “小文,来。” 王忠艰难地抬起手,最终还是认命地放下了,姜清走过来站在病床边上,坐下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门口星琴的身影。 “小文……孩子,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想跟你交代交代我的身后事。” “忠叔,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 “身后事”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绷紧了许久的心弦上拨开了一个口子,几滴汹涌的情绪从他的唇齿间溢出来。 “到了,”王忠叹了口气,偏过头去看窗外灰暗的天色,“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不用瞒着我。” “没到。” 姜清有些固执的盯着王忠点着褐色斑块的手臂,不肯移开视线。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些,你这个臭小子,总是找借口躲着不听,甚至还想推给星琴,”说到这,王忠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现在你可是不得不听了吧。” “我——星琴比我强。” “你呀你,老是跟我对着干。”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星琴的瞳孔猛地一缩,怕被屋里的两人发现,他不敢抬头顺着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只是低着头尽量隐匿自己的身形,默默地听着。 右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手指却死死地绞在一起。 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吗,他想着。 这么看来,江山易主,可是他星琴却还是本来的样子,不过是个攀附者,是个只能寄人篱下,拾人牙慧的废物。 一个只有靠女人才能堪堪靠近权利中心的废物。 姜清看起来似乎没有野心,也不会对他人赶尽杀绝,可是如果这都是假象呢,他毕竟不是王忠亲生的,一切都本该是属于自己和何皎月的。 对,也该去分一杯羹,理应如此。 星琴又听了几句,然后坚决地转身离开了病房,他走上天台上,思绪纷杂。 他听见了王忠的决定,要把整个北党都交给姜清,而自己和何暮春母女将再也没有机会插手北党的内部事务。 他即将失去北党这座靠山,变成环城地产里的一个没有完全掌权的副总,就算霍四方退位,也不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什么人什么事。 星琴之前一直犹豫不决,因为他没料到王忠会这么绝情,何皎月可是他娇生惯养的亲生女儿,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剥掉了她小公主的光环,把她打成一个普通人。 说得倒是好听,什么不希望她再沾上不干净的事了,让她自己去完成她的梦想,冠冕堂皇。 星琴感觉心脏在胸膛里狂吠,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储二才,冥冥之中,星琴总觉得,这个人知道些什么,能够帮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下午沈辰下班以后也来看望了一下王忠,只不过王忠精神不好,简单说了几句就要睡下了,因此沈辰和姜清也就被何暮春着急忙慌地赶出了医院。 两人从医院出来,无所事事地穿行在周五的车流中,天色早早暗了,但灯火始终通明,连好不容易圆起来的月亮都不显眼了。 刚从医院里出来,姜清的神色并不轻松,眉头始终紧紧皱着,路上有些堵,他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屈起食指的指节揉摁着眉骨。 沈辰知道他这几天都睡得不好,伸手捂着他的嘴往里面塞了一块奶糖。 “这都快七点了,饿不饿?” “还好,你饿不饿?” 嘴里突然变得很甜,姜清的眉头下意识舒展了些,用舌头摆弄着糖块。 “有点,”沈辰歪着脑袋笑看他,“是出去吃,点外卖,还是我回去做给你吃?”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交通在这一瞬间正式宣布瘫痪,姜清松开方向盘,用手揉了揉沈辰的头,吐出的气息里都带着甜味。 “诶!还真有,我们回家涮火锅吃好不好,今天真的超级冷。” 沈辰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扶在姜清的手臂上,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好不好?” “行,要去超市吗?”姜清顺手握了一把沈辰的手,“手这么凉,怎么不穿厚一点。” “不想去了,我可以点外卖,”沈辰冲着姜清晃了晃手机,“快点,前面的车动了。” 姜清收回带笑的宠溺目光,不紧不慢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把手又重新放回方向盘上。 两人回到家都已经将近八点了,吃完饭以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 “叔叔的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沈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她似乎能感受到——迷茫——一层若有若无的迷茫环绕在姜清的周围,他似乎也想倾诉,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下周五。” 沈辰点点头,翻个身去抱住了姜清的腰。 “你害怕吗?” “我——” 姜清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害怕什么,但现在似乎,应该害怕的事越来越多了,就像此刻,他根本说不出那句“不怕”。 “我害怕。” 沈辰坐起来,分腿坐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脖子。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去。” 姜清紧紧地抱住身上的人,细细地嗅着她颈项间的味道,似乎怕她食言逃走,而他再也抓不住这一抹甜软的馨香。 “今天早上,忠叔跟我交代了后事——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没想过会这么快,我发现。 他想让我继承北党,还有黑的白的所有的那些产业。 我知道会是我,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象不出来如果忠叔走了,我该怎么办。” 沈辰从姜清的怀里爬起来,用手捧着他的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眼睛湿漉漉的,平日满布的凌厉和萧索一下子不见了,看着可怜极了。 沈辰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去蹭他的额头,“没关系,忠叔信任你,说明你是可以做好的,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而已,没关系的。” “沈辰,跟我撒撒娇吧,”姜清舔了舔嘴唇,直勾勾地盯着沈辰,“就像上次那样,你哭着抱我那回,就像那样。” 沈辰笑起来,“嘶,你这么喜欢看我哭?” 姜清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嗯。” “你——” 沈辰还没说完,就被姜清搂着腰抱起来了。 “喜欢,想看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