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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沉的黑夜里,狄里斯站在自己通往宅邸的秘密入口前,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恶魔利用自己的血找到这里,但仍因为他所设下的层层保护法阵而无法接近。狄里斯露出微笑,白色的光芒自法杖尖端隐隐流洩,缓慢包围恶魔佈下的结界。

    「我是来谈交易的。」恶魔说。

    他的火焰没有燃起,所施展的仅仅是那一圈魔法防御术;恶魔的暗属性结界能隔绝大多数物理和魔法伤害,在白魔法面前却不堪一击。

    「显现你的契约义务,恶魔!」狄里斯喊道。那光晕在结界前凝滞了一阵,而后驀地衝破,在恶魔身上化为四散的洁白粉末。

    狄里斯低低笑了起来。

    「果然,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契约。赛提尔召唤了你,不求回报地放你自由……」他轻叹口气,「傻孩子,他总是这么傻。」

    他挥动法杖,念诵咒语,不详的白光朝前方急衝而去,却在碰触到恶魔的前一刻,被拔高窜起的黑雾吞噬殆尽。

    狄里斯脸色一变,及时放出防御咒挡下反射回来的咒语。他握紧法杖,眼里流露狠戾的目光。

    不敢相信,赛提尔竟然在这恶魔身上花费如此多的心力。

    阴暗的情绪自狄里斯心底升起。他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不可原谅,他的赛提尔竟然拒绝他的同时如此保护这个男人──这不对,这是他绝不容许的背叛,他应该看着他、只想着他,就像从前那样。

    「噢,恶魔。」他柔声说,眼神冰冷。

    「你没见过吧,赛提尔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是如此娇小而惹人怜爱,他的嘴唇多么甜美,身体柔韧又敏感,他的叫声就像猫一样可爱,这些都是我的,他是我的。」

    冰冷的杀意在恶魔周遭瞬间翻腾起来,而后又隐匿下去。

    「他不属于你。」希雷特冷冷地开口:「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而你甚至进不了他的家门。」

    「你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收养的宠物,恶魔。那孩子对人以外的生物特别温柔,这不是个好习惯。」他顿了顿,瞇起眼睛,「是赛提尔让你来的?若是如此,我不妨听听看你怎么说。」

    「答应我再也不再以任何形式伤害赛提尔,不论是透过别人还是你自己。」

    「这是你的契约条件?」狄里斯紧盯着他,这不像赛提尔的作风。

    「这是笔划算的交易,你心知肚明。」希雷特说。

    难道是恶魔的擅作主张?狄里斯想,他的确比他先前召唤的那个强大,魔力充沛、破坏力十足……提出这种要求,难道是想保护他口头上的主人?

    不,怎么可能。这种无情凶狠的生物……他肯定有什么必须让赛提尔活下去的理由。

    「你要以什么交换?」他问。

    「这得看你想要什么。」恶魔说。

    狄里斯沉默地盯着他。

    「我不屑使用你的力量,骯脏的恶魔。我要你离开他,滚回魔界待着,永远不再回应他的召唤,而我……」

    他顿了顿。

    「我承诺我不再教唆他人攻击他的身体。我也不会蓄意伤害他,我指的伤害不包含心理创伤和任何上级治癒术能修復的损伤。」

    恶魔阴冷地盯着他。

    「成交。」

    契约成立。咒文缠绕住狄里斯的瞬间,恶魔早已不见踪影。

    「我需要一个束缚。」狄里斯轻声说,像是种自言自语。

    「──我已经厌倦了伤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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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做的吗?」

    位于家族议事厅最中央,白发苍苍的长老开口问他。

    他低垂着眼,安静地看着桌子。

    他的面前,数十双眼睛正盯着他看──从老的到年轻的、金发的到不同发色的,他从没看过那么多大人齐聚一堂的样子。

    「那是个意外,你不是真的想召唤什么的,对吧?」一个男人倾身问他。他沉默地回望,对方皱了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们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另一个女人说:「他不肯开口就来点强硬的!」

    「他只是个孩子。」他养父说。

    「是,他是孩子,那正是可怕的地方!一个孩子做出了这种事,他以后会是什么,黑法师?真是可耻!」

    「看看他的眼神……真邪恶。」

    「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还想为自己的罪刑辩驳吗?」

    「安静!」

    长老厉声喝道,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他看了他一眼,神色疲惫。

    「准备吐真咒。」长老说。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抬起头。

    「是我做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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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提尔驀地睁开眼。

    阳光在他的颈侧融出暖意,稍稍安抚他的不安;然后,很快地,前一晚的记忆如潮水般覆盖住他的梦境,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堪其扰的往事。

    他转过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时感到有些失落,但这样的失望很快转为期待──他想起希雷特的模样,他美丽的长发和金色眼睛,他温柔扬起的唇…….赛提尔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渴望看见希雷特的微笑,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茫然无措,心里泛着暖意又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同时有些羞赧。

    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信纸。也许希雷特出外买东西了吧,他不以为意地想,起身走到书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清凉的水很快滋润乾哑的喉咙,他盘算着给自己弄点润喉药水,伸手正要从仓库里召唤点水藤根粉末,却驀地停下了动作。

    他突然发现希雷特不在这里。

    「希雷特?」

    他轻声说。

    寂静无声。

    尖锐声响驀地划开沉静。手中的玻璃杯碎裂成片,殷红的血丝自手掌溢出。

    他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想起那天早晨,也是这样风光明媚的晴天。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将现实照耀得赤裸且无处可藏。

    他母亲死了──留下那个魔咒死了。

    他茫然地行走,彷彿失去所有知觉,手脚冰冷且麻木。他感觉到自己撞倒了几叠书,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发软的双脚让他差点跌倒在地。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冷静。他对自己说。我找得到他、我和他的连结还没断、他不会有事,我知道他在哪。他不断对自己说,但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他努力驱策脚步,跌跌撞撞跑向房间,手指抖索得几乎抓不住信纸。

    宽敞的会议室因为其中的人数而显得狭小,桌上堆满影像符咒和记录器,气氛严肃而沉闷;辨识组的人员正在报告他们的最新发现,细小的谈论及唰唰书写的声音稍稍缓解了现场的紧张感。

    棕发男子没有参与讨论。他坐在角落,频频看着自己的通讯器,认真思索使用追踪器的必要性──对方虽然一向我行我素,但像这样毫无音讯的迟到还是第一次。

    通讯器终于发出微弱的光芒,男子飞快地接通,压低了声音说话。

    「你到底在干嘛?侦查长、其他小队还有那些公会高层都在,你还敢给我迟到!」

    他忍下肚子里一长串抱怨,急切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门口这。」对方轻快地说:「我找到了一个证人,长官,你会想听听的。」

    棕发男子看看身后的长官,目光精明的女人已经快把那些资料看完了,对上他的视线后垂下嘴角摇摇头。

    他懂侦查长的意思,他们一举击破了一次规模不小的犯罪现场,揪出几个黑法师、几个黑市商人及眾多富豪贵族,放了几隻人鱼,没收一堆诅咒法器及稀奇古怪的玩意,而最大收穫是一隻被禁錮的独角兽,以及几个来自凯维尔家族的嫌疑犯名单──但没有决定性证据,他们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他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通讯器。

    「我去接你。」

    过了一会,棕发的侦查官及一名金发女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的男子,有些神经质地四处张望。

    「这是查德?凯维尔,我们的证人。」莉塔莎微笑地介绍,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像个献宝的小女孩;她的长官轻咳一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他自称对幕后主谋略知一二……凯维尔先生,请坐。」

    查德坐下来,拿出厚厚的帐本及文件。

    「前一阵子,詹森给了我这些资料复本,说是以防万一。」

    他将文件及帐本翻开,指给在场的其他人看。

    「这是捕捉独角兽的陷阱地点、这是交易地点,还有购买清单、这五年的资金流通……其他细节等你们抓到他,施个吐真咒就知道了。还有这个……这个是我雇人拿到的。」他抽出一张名单。「这些失踪人口都在詹森那里,我猜他们被关在某个隐藏空间,作为祭品,用来召唤恶魔……就像我的兄弟──」

    「在这里。」莉塔莎出声打断他;后者惊吓地抖了一下,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从怀里取出了个影像符咒。

    莉塔莎轻念咒语,影像投射在桌上,显现出巨大的魔法阵。一圈圈整齐划一的尸体中,有一片像被人踢散般七零八落,断肢和血跡凌乱地散布,惨不忍睹。

    「我去看过了。人都死了,仪式有完成,但现场兵荒马乱……看起来他和恶魔合作得不太愉快。总之,我把这空间封锁了,钥匙在这;让鑑识组的法师验验阵里的血,你们可以找到其中的魔力指向哪个人。」她拿出另一颗晶石放在桌上,「至于这个,」她指指影像角落的尸体,「应该就是詹森的尸体。他的死法和位置不对,似乎是仪式开始前被杀死的。」

    查德震惊地睁大双眼。

    「果然……」他喃喃地说:「我怎么也连系不上他,还想着会不会……那个人真的杀了詹森,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你们、你们一定要抓到他,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个人是哪个人?」一旁的老人忍不住发问。他刚刚一直坐在那,看上去对那些资料毫无兴趣。

    查德转向他,眼神空洞。

    「狄里斯?凯维尔。」

    侦查长啪地闔上那叠厚厚的文件。

    「还呆着做什么?去把那个狄里斯带来。」她翻了翻自己的笔记,「还有凯维尔家的里蒙、德拉、卡希拉克,还有泰瑞莎?蒙贝?希法,塔加?撒卡斯……」

    她在纸上写下长长的名单,交给其中一名男子。

    「该抓人的抓人、鑑识的鑑识、问话的问话。」她发号施令,而后转向查德,「凯维尔先生,恐怕您还得配合我们做个测谎。」

    查德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好吧。」

    十几名法师站起来,带着他前往侦讯室。其他小组的侦查员也纷纷展开行动,没过多久,会议室里变得异常宽敞。

    「若清查属实,他必须受律法的惩戒如下,」侦查长说,刷刷刷地在记录本上写下文字:「王国法八十六、一百七、一八五、一九五、三零四、三零七……和法师法……至少五条。届时我们会呈报特殊法庭,考虑到犯人的职业──」她转头望向身旁白发的老者,「牵涉到魔法的判断及处置方面,还请法师公会给予协助。」

    「当然,当然,他可倒楣了。」老人摸着长长的鬍鬚,慢条斯理地叹口气:「真可惜,少了个可造之才。」

    「还有很多的,会长。」莉塔莎轻快地开口:「我就知道一个。」

    「噢,孩子,你好极了,可就是把精力都花在探人隐私上,又是国家的人……」

    「我说的人比我更厉害呢。当然,搜索这方面比不上我,不过他可是去过魔界的人,以不满25岁的年纪!」

    老人一听双眼发亮。「你说真的?」他倾向前,笑得满脸皱纹:「哪一个?凯恩?德勒?因萨斯,还是吉丝娜?」

    「都不是。他有些麻烦,我得先说服他……」

    「有什么困难儘管说!钱没问题、被找麻烦也没问题,我会鼎力相助、鼎力相助,以利茨之名……嘿嘿。」

    莉塔莎笑着没说话。她知道那个人对这些都不会有任何兴趣,但她期待在阳光下看见他的身影。

    这次,她会毫无顾忌地拉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没有任何猜忌与恐惧,也不会有任何人将他们分开。

    她已经长大了,莉塔莎想,足以保护她所珍视的人事物。她看着她的长官们忙碌地交谈纪录,不时使用通讯器安排事项,却彷彿在看一段遥远的记忆。她的心思已飘到另一个时空──在那里,那个特别的男孩看着她的猫,神情温柔得令她屏息。那时她想着,如果他能这么看着自己的话,她会保护他不被其他孩子欺负;她会牵着他的手,和他分享任何事情。

    朦胧中有人在摇她的肩膀。莉塔莎睁开眼,她棕发的年轻长官在她身旁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这太没礼貌了,莉塔莎。」他压低声音说话。

    莉塔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长官,我应该回家睡。」

    男子怒瞪她,刚张嘴就被对方的手势阻止。

    「别念我。接下来可没我的事了,我只是个基层的侦查员。」

    莉塔莎丢下这段话起身离开,无声无息地。任何人都看得见她的离去,但那身影淡薄得异常,彷彿只是路边的落叶掠过──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讨论或处理事情,只有角落里的白发老者对她投以兴味盎然的一瞥。

    直到那身影离开门口男子才回过神来。他匆匆放下手边的证物,起身追了出去,在下一个转角找到金发女子。

    他小跑步来到她身边,然后放慢步伐,若无其事地与她并肩行走。

    「这次行动就告一段落了,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他语调轻松地说:「独角兽回家、犯人归案、不法组织解散……至少一个。结局圆满,可喜可贺。」

    「在上司忙碌的时候摸鱼是不对的,长官。」

    「我也只是个基层的侦查官,稍稍离开一下又不会怎样。」他有些心虚地说,然后清清喉咙:「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可能不再是你的长官了,莉塔莎。这次我们小队立下大功,照往例来看很有希望得到晋升。我可能会被调到王城那边工作──当然我也可以拒绝,毕竟我和你们合作得非常愉快,但如果我一直在这里是不会有所成长的,我会一直是你的长官,靠你建立自己的成就。这样很不好,我要说的是,我希望你叫我利恩,呃,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不用这么生疏……」

    莉塔莎笑了出来。「我帮你总结重点,你想约我,长官。」

    利恩有些尷尬地轻咳一声,「……可以这么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接受你的邀请。」

    利恩笑了笑。他们已经走到门口,必须就此分别,他得回去处理完这个案子,而对方……他摸不清她的行踪,但总有一天,他们能够不靠追踪器就掌握对方的位置。

    他希望如此。

    「你也会获得晋升的。但你还是要继续待在这,是吗?」

    「这是我的位置,谁也别跟我抢。」莉塔莎回答。

    「好吧,好吧。」他耸耸肩,「反正你也不缺这项功绩,死不接受升职的侦查者莉塔莎。你快成为传奇了,上面多少长官奉你为偶像,而你还要听从他们的命令。」

    「我可不是每个长官的话都听的。」

    「也对,你就不太听我的话。」

    「因为你太嘮叨了,长官,听你说话很烦。」莉塔莎乾脆地结束话题,话锋一转:「狄里斯?凯维尔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依据律法是死刑。」利恩说:「他杀太多人了。法师活得长又诡计多端,换算成刑期怎么想都无益财政。」

    「就算他是公爵?」

    「嗯,当然,他大可在牢里留着他的爵位。」利恩说:「只是恐怕不会有人敬重他了,不是吗?使用法术杀死无辜人民是重罪,剥夺行使魔法的权力是最基本的……对了,毕竟是你的表兄,你很关心他吗?」

    莉塔莎叹了口气。

    「不是。」她说,语气惋惜。

    「他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