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迪根伏龙（6）
第十三章：迪根伏龙（6） Chapter 13: Degen fallen 一碗冒着热气的绿茶盛在面前，伊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桌案后，双手藏在袖子里，平放在大腿上，过分板正的坐姿换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伊冯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路温发笑了，瞪着他的眼睛又圆又大。 “不用这么拘谨，只是聊天而已。” 路温在她对面跪坐而下，宽大的衣袖像一面，伸手示意她品尝，“尝尝吧，沧州的绿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从我的家乡带回来的。” 伊冯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热茶，用指尖顶着杯沿，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 “唔，有点苦，又有点甜……”她不确定地咂咂嘴，又抿了一口，“好像有点葡萄的味道。” “是的，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葡萄汁。学生大多喝不惯这么苦的茶，这样一来，他们的注意力就会在这碗茶上面，这会使谈话变得困难，我只好往里面加点葡萄汁。”路温伸手指了指茶壶旁的小瓶子 伊冯砸了咂嘴，她很少喝茶，狄维恩说小孩子喝茶不好，但她不讨厌这个味道。 “我觉得不加也很好喝。茶本身的味道才是它独特的地方，没必要掩盖。” 路温托着一个有弧度的褐色木片，用一根细小的木条拨弄黑色的茶叶。伊冯盯着他的手，这双手施展出的技术被很多人称赞过，所以她试图从外形上看出点不同来。 那是一双很白的手，像玉石一样，茶具在他手中像是点缀的装饰品，奇妙地贴合着皮肤。这位异乡人身上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温暖柔和，令人安心。 “学院怎么样？还符合你的期待吗？”路温微笑道。 伊冯点头，“比我想象中更好。” “之前我不在学院，没法亲自来接你，所以我委托了霍德尔做你的新生接引人，你和他还相处得来吗？”路温神色关怀。 “很好。他做事很细致……也很有责任心。”伊冯试着夸到实处上，她发现实际上霍德尔是个很不错的人，和他相处很舒服，因为他会把每件事都考虑得很周到，虽然他看上去有点不合群，也有点冷漠。 “那就好，我放心了。” “我还认识了渡鸦。” 路温没有展现出任何惊讶，“渡鸦·波门尼亚。” 伊冯点头。 “意料之中。”路温笑了笑，“他们两个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你认识了霍德尔，就一定会认识渡鸦。” 他端起茶壶，把茶水倾倒进另一个容器里，浓郁的茶香一下子四散开来。热腾腾的水汽在脸上拂过，伊冯耸了耸鼻尖。 “你知道我喊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伊冯捂着茶碗摇头。 “代理人让我转交给你一些东西，他认为自己没办法亲手给你，所以委托我帮忙。更有意思的是，他也是替别人转交的。” 一个陈旧的小木盒被推到面前，棱角被磨得圆滑，盒面也早已褪色，伊冯愣了愣，很久远的记忆里有这样的一个盒子，但是她已经弄丢了……她用颤抖的手打开盖子，一个黑色的鳞片正躺在盒底，上面深深地印下一串字符，和她见过的上百、上千次一模一样。 [b][i]“Faciunt”[/i][/b] 她的姓氏，龙的咒文。 她试图拿起那片龙鳞，但是手指抖得厉害，鳞片从她指缝中掉下去，无声地砸在学院服的衣摆里。她捡起来，用指腹感受凹陷的刻痕，沉默又执拗地与路温对视。 路温叹道：“是的，是黑龙王给代理人的。” “但是他们两个谁都没跟我提起这件事。”伊冯有点生气了，“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甩给另一个人吗？为什么不能当面和我说清楚。” 路温连连点头，“是有所不妥。” 伊冯把盒子扣上，推了过去，“麻烦您帮我退回去吧。” “这就有些难度了。”路温端起茶碗，一双眼睛在杯沿后眨了眨，“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也见不到黑龙王。” “为什么？” “你还记得你来火焰谷前给我寄的那封信吗？” 伊冯点头。宫宴结束后，路温说如果她决定要来火石学院，就给他写一封信，因为每年入学时间固定，所以她的考虑时间也有限。那封信是伊冯回家后第三天写完的，她拜托狄维恩把信寄出去，三天后就收到了回信。 路温拉开下面的抽屉，那封信正躺在里面。 “我的确收到了这封信，但是是黑龙王带来的。”路温把信递给她，“我何其有幸，能亲手收到黑龙王递来的信件。或许我是第一个获得此等殊荣的人呢？” 伊冯愣住了。 信封上还有她并不雅观的笔迹，写着“路温收”。 她咽了咽口水，死死地盯着那封信，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有在宫里见到它吗？” “没有，代理人带我去找它了，但是它拒绝见我，甚至不给我劝说的机会，好在它最后同意让你来读书了。或许是因为你下定了决心，所以它也无可奈何了。” 路温笑笑，他起身走到窗边，光线从窗沿照进来，伊冯瞪着破损的窗台，那上面有一对明显的凹陷，是龙爪的痕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思索着或许该给路温一些赔偿。 “这就是被王踩坏的窗台，还没来得及修缮呢。那天它就是从这里进来的，我正坐在房间里看书，它忽然就来了。”路温故作苦恼，“它把你写的信交给我，并且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或许威胁更合适？那时候我可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过，因为它看上去好像很不甘心呢。” 伊冯沉默着移开目光。 路温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们吵架了？” “差不多吧。我离开家的时候它甚至没有来送我。”伊冯有点烦躁，“那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它了。” “那是因为它舍不得你吧。” 伊冯板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路温握拳抵在唇边，似乎在压抑笑意。 “看到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身边，任何一位母亲都会心碎的。在藏地我们有一句诗，‘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句话说的是一位母亲正在为出远门的孩子缝制衣裳，她缝得很仔细，担心自己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因此，她要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这是一个母亲的爱。王也是这样，它只是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关心你。” “它没有帮我缝衣服。”伊冯有些动容，又马上板起脸，双目圆瞪。 “哈哈，但是它对你的关心，和这位母亲对游子的牵挂，又有什么区别？”路温弯下腰，伸出手指点了点盒子，“它不来送你，是怕自己在看到你离开的时候会忍不住留下你吧？” 伊冯托住下巴想了一会儿，又是皱眉，又是撇嘴，路温看着她别扭的脸，不由得微笑。 “我只是不高兴它冷落我。”她小声道，“它以前不会这样不理我的。” “恕我直言，伊冯，你来火石学院的理由有和王赌气的成分在吗？” 伊冯没想很久，点了点头。 “肯定有，虽然我是真的想来这里，但我也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 路温眨了下眼睛，这个时间的光照角度正正好，在他的眼睫上涂上一层金色，投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庞，莫名阴沉，伊冯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盒子你还是带走吧，总归是你的东西，不应该放在我这里。” 路温端起茶壶，又给她添了一碗绿茶。 “今天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火石学院学魔法。” 伊冯歪着头想了想，“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路温的语气十分坚定。 “好吧，也没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学，因为好奇。我对魔力很好奇，想知道有什么样的魔法，想知道最强的魔法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人类在魔法上的极限是什么。”伊冯缓缓道，“我更好奇这个世界，我想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生物，飞的、游的、跑的，我想见到其他龙——我只见过一头龙，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作的，魔法是怎么诞生在世界上的。” 路温惊讶地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我觉得你会喜欢魔理学的。” “魔理学？我们之后要学的课程？”伊冯只听渡鸦和霍德尔提过。 “是的，魔法院也有开设专门的研究部门，叫魔理科。魔理科研究的是魔法的各种原理，包括物质呈现原理，不同魔法之间的运转原理，还有非物质呈现原理。这只是他们工作内容的其中一部分，或许以后你会愿意去魔法院亲自转一转。” “听上去很有意思。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的。” “我能问问是什么让你对魔法和这个世界产生兴趣的吗？”路温又给她添了一碗茶，似乎预料到这会有一个很长的答案。 “没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住在阁楼里，那时候我不住在它身边，而是和人类在一起。”伊冯回忆着，“因为家里有很多事要我帮忙，所以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去玩。家里其他的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我需要帮养母打扫房间。我住的房间有一扇窗户，透过窗户我能看到很多农田、房子、还有树林，它们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到我看不见尽头。我的窗户前总是会飞过很多鸟，它们在屋檐下筑了巢，它们飞来飞去的样子很自由。后来小鸟出生了，它们在mama的羽翼下长大，然后和它一起飞出去。我很羡慕，我也想像鸟那样长大、飞翔。” “原来是这样。其实你和那些小鸟并没有分别，长大后就要从mama的怀抱里飞出去。人也是如此，长大后想要离开家是很自然的事情。世界在前面，家在身后。”路温释然地笑起来，“火石学院就是你从家里‘飞出去’后第一个停驻点吧？” 伊冯用手指慢慢摩挲着盒子边缘，陈旧的木盒里躺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龙鳞，她在抚摸盒子的时候，忽然萌生出微妙的心情。 心口涌出陌生的、流动的热意，缠绕着她的血脉，包裹着她的器官，最后冲进眼眶，她眨了眨眼睛，鼻子酸涨起来。 她要“飞”到很多地方去，“飞”遍这个世界，然后再“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