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黑龙的代理人（上）
巷子里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奔向天空，伊冯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狄维恩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扫视，最后停留在她的脖子上，伊冯穿的是高领的毛衣，脖子被衣领完全挡住了，他没法判断她是否安然无恙。 伊冯冲他摇了摇头。 狄维恩从国王亲卫队队长的身上跳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猛踢他的肚子，面目发狠的时候真的像个坏人。队长痛得蜷缩起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尊严不允许他叫出声来。 “是我揍你揍得不够狠吗？让你滚蛋，你就是这么滚蛋的？还是说你很享受被揍？”他踢得一下比一下重，咬牙切齿，“说话啊！” 他一脚踩在队长脸上，鞋跟用力地在他的鼻梁上碾来碾去。记忆中那张温和的脸庞正在流血，五官被挤错位，伊冯惊得耸了下肩膀，用手捂住脸。 她想起来这个男人了，他是斯沃德先生的朋友，关系非常亲近，爱娜他们喊他高登叔叔，他偶尔会来斯沃德家登门拜访，和老友喝酒洽谈。他看上去非常和善，说话彬彬有礼，甚至和伊冯打过招呼，她绝对猜不到这个男人竟然是国王卫队的队长。 狄维恩不踢了，他呼出一口白气。 “快点交代吧，你们想对伊冯做什么？你知道得罪了我们等于得罪谁吗？你的国王没有告诉过你吗？还是说是他指派你来的。不敢相信，那个大肚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量。我劝你早点交代，今天这么冷，你早点说出来，我们都可以早点回家，还能泡个热水澡对不对？” 高登用力咬紧牙关，下颌骨用力凸起，他突然抓住狄维恩的脚，用力一拉，企图让他失去平衡。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狄维恩只顾着喋喋不休，打到对手后他彻底失去了警惕心，高登抓住了这一瞬的破绽，他像个匍匐在地上的猎豹突然跃起，扑向猎物，抓住必杀的机会，暴起反击。 伊冯尖叫起来：“狄维恩！” 被拽倒的一瞬间，狄维恩低下头，寒锋般的目光直刺男人，脸上全无表情，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还是学不乖啊。” 话音落下，他消失了。 伊冯的心狂跳起来，她正要扑上去制止高登，但是突然巷子里只剩两个人了，高登往前面的空地扑，伊冯往高登扑，两个人的姿势看上去怪异又好笑。 陌生的咒文传入伊冯的耳朵，那是亘古的语言，在洪荒中诞生萌发，和这个世界等长寿命，它从人类的吟唱中生效，却像是巨龙在云端低吟，声如洪钟。看不见的魔力在空气里奔涌，无声咆哮，寒风呼啸着涌入巷道。 狄维恩出现了。他站在高登身侧，像个前来吊唁的绅士，双手插兜，神色肃穆，但姿势却不怎么礼貌。他一脚踹中高登的左腰，高登的身体诡异地朝侧面扭曲，像个皮球一样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摔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狄维恩收回踹人的脚，揉了揉头发，面露尴尬。 “我太用力了，他晕过去了。本来还想盘问点什么呢……” 伊冯看呆了。 “这是什么魔法？” “还没教过你呢。”狄维恩叹气，“回去再说吧，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我们今天必须赶回去。上来吧，我背你走。”他背对着伊冯弯下腰，示意她上来。 伊冯伏在男人背上，装衣服的袋子倒在墙角后，还好袋子还没有破损。狄维恩的小臂勾着伊冯的小腿，手指勾住绳子，把它提了起来。他把伊冯往上送了送，嘀咕一句怎么这么轻，他的肩背很宽，替她挡住迎面吹来的风。 伊冯的下巴搭在狄维恩肩上，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是男士才会用的那种味道，应该是为了见佩兰小姐专门喷的。按照狄维恩原本的计划，他今晚会去和佩兰小姐吃饭，但是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她小声说：“对不起。” “怎么了？”狄维恩不解。 “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你是不是可以和佩兰小姐多待几天？” 狄维恩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宽厚的背肌下传来轻微的震颤，伊冯缩了缩脖子。 “我可以把你送回去再跑回来找她啦，这不是问题。”他开了个玩笑，“不要担心这个，你的脖子疼不疼？” 伊冯摇头，“不疼。” “那就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直接和他打起来了。” 说到这个，伊冯挺直了腰，用一种自豪的语气问：“怎么样？正好拿他练手。” “挺好的，虽然你才学了两个多月，但是进步很快了，魔力和体能训练都给你的身体供能，让你在近身时发挥能力。但是你太自大了，国王的手下头子并不是好对付的人，我跟他正面遇到过几次，虽然不用魔法的情况下，他还是打不过我……” 伊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他在人类里肯定是佼佼者，想来卫队队长的身份也不是混出来的，他功底不错的。哎……我说实话嘛，你没看到我是怎么把他锤飞的吗？” 狄维恩无奈极了，他越这么说，伊冯越想笑，她开始哈哈大笑，忍不住用手捶起他的肩膀。但是她也没能笑得很愉快，高登伤到了她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要笑了，你都咳起来了。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乐意听，但如果你一开始能乖乖的，他反而不会对你出手，一个男人总不好意思对小女孩动粗吧？你一上来就展现出攻击性，他对你非常警惕，下手也不会留情。”狄维恩的语气里听不出批评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下次你可以先装乖乖女，装傻，装乖，或者装可怜，然后等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找准机会，狠狠踹他下裆，用你踹飞木人的力气踹他！” “为什么？踹下裆很厉害吗？”伊冯哇了一声，这种绝杀的保命技巧，狄维恩怎么现在才告诉她？ “是的！”狄维恩努力保持严肃，他现在是在传授孩子最重要的保命技兼必杀技，不能嬉皮笑脸，或者比鬼脸，“对男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回程的时候他们坐上了马车，这辆马车会驶向阿米特隆外的一个小小乡镇，镇上有酒吧，有马厩，还有住宿的地方。但是他们不会在这里休息，狄维恩说他们今天就要赶回去。马车后面放着伊冯的新衣服，还有新买的高跟亮面皮鞋，还有一大盒漂亮的首饰。 狄维恩对这种事非常感兴趣，和店里其他女孩的男伴不一样，他们只会坐在外面干等，狄维恩会陪伊冯兜兜转转，主动挑选他喜欢的首饰让伊冯戴上，然后用“天啊看看我的宝贝完美这个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这种夸张的吹捧，向店长强调伊冯有多适合这套首饰，并暗示她给点折扣。 当珠宝店的店主问起伊冯和他的关系时，他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用最骄傲最自豪的语气，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啦。” 店主心领神会地微笑，她原本以为黑漆漆的狄维恩生不出这么金灿灿的女儿，但既然孩儿她爹都这么说了，店主奉上发自内心的赞美：“您夫人一定是一位光彩照人的金发女子。” 那会儿伊冯正站在镜子前试一条珍珠项链，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父亲。但她知道了也不会当面拆穿狄维恩的，今天出行全程由他买单，只要她保持微笑，所有的事情就会按照她想要的结局发展。 她坐在马车靠窗的地方，好奇地观察外面的一闪而过的人和景。狄维恩坐在前面和车夫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喜欢闲聊，他的确很擅长这件事，每一个和他交谈的人都眉飞色舞，再严肃的人也会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 他们从车上下来，狄维恩把帽子扣在伊冯头上，带着她走进最近的一家酒馆，他们需要吃点东西，休整之后再坐马车前往圣梅西亚的边境。 狄维恩找了最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下，这里是风口，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伊冯点了个热汤，她开始觉得冷了，外面又开始飘雪了，过了正午，天变得灰沉无光，云朵像是要压下来。 狄维恩坐在她对面，用手指敲着陈旧的木桌。 “以后你得少来阿米特隆了。” 伊冯从汤碗前抬起头，目光茫然，“因为我们揍了国王的手下？” 狄维恩摇头。他抓起配餐面包，帮她撕成小块，再扔进冒着热气的红汤里。 “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动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圣梅西亚的国王和王达成了协议吧？在协议结束前，埃伯尔都没理由对我们动手，他巴不得向王尽忠，但他现在恐怕知道了王真正的身份与地位。” 伊冯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国王不知道它是真龙？” 狄维恩耸肩，“这是王当时的决定，它很久不和人类接触了，它不愿意以真龙的身份现世。在历史上，黑龙是现世最少的真龙，在精灵的记载中也只有寥寥几次，你知道的，王是头无聊又不爱说话的龙……实际上自从红龙死后它就不怎么出现了，它虽然是龙，但也会为手刃同族感到难过。如果不是为了你，王也不会去和埃伯尔做交易。它去找埃伯尔的时候我没有跟着，但据我所知，王是不会以真龙的形象见人的，人类看到的大概就是一头比较大的次龙。” “那更奇怪了呀，国王如果知道它是真龙，不应该更……”她努力想了想，“卑微？” 狄维恩挑挑眉毛，把撕碎的面包块扔进自己嘴里。 “是啊，所以我搞不懂。雷温莱斯已经知道了，他肯定比埃伯尔更懂龙，他如果已经告诉了埃伯尔，王其实就是那只最厉害的黑龙，埃伯尔应该是铺着红毯，撒着玫瑰花，集结仪仗队夹道欢迎。” “现在没有玫瑰花。”伊冯提醒他，“现在什么花都不开。” 狄维恩没有接她的话，他伸出食指，戳了戳桌面，“所以今天那两个人的尾随不是埃伯尔的授意。” “或许他们觉得我是我，龙是龙，尾随我并没有冒犯到它。” “笨蛋，我跟着你呢，那个队长肯定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揍过他好多次了。”狄维恩低斥，“你说的也有道理，人类的本性就是作死……” 伊冯双手一摊，她喝完汤了，面前只剩一个空碗。 她不解，“所以为什么我要少来这里？你今天猛揍了他，下次我们再来阿米特隆的时候说不定他会冲上来，第一个迎接我们。” 狄维恩指了指站在吧台旁边的四五个男人，“别刻意看，余光瞄。” 伊冯的脸正对着他纹丝不动，努力地用余光去看那几个人，她看不太清，勉强能看出几个高个子的男人簇拥着一个矮个子。 “那些人不是圣梅西亚人，有一个是远东的，其余的是南方来的，我估计是瓦内维特的雇佣兵。” 伊冯很惊讶，“为什么？” “远东人的相貌很好识别，他们的五官会比较平整，没有绿石人这么立体。瓦内维特是绿石最南边的自由城，不受卡神托管控，那边的人说话有独特的口音，进门的时候我听到了。” “雇佣兵是什么？” 狄维恩叹了口气，“以后给你解释。现在我们该回家了。” 他站了起来，头顶的灯光从他背后照下，投落的阴影完全罩住了娇小的女孩。 “等会儿你先回马车上，别回头，我去付钱。” 狄维恩站了起来，伊冯紧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他的身形正好完全挡住她，借着这个视觉的盲区，她可以在被人看见之前就离开这间酒馆，不会有人发现高大的男人背后还藏着一个瘦小的女孩。这是狄维恩教过她的。 伊冯回到街道对面的马车上，她从车窗往外看，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狄维恩靠在木柜上，他左手肘撑着桌面，心不在焉地放下几枚铜币。 他在开口讲话，伊冯听不清，但他似乎是在和那几个雇佣兵交谈。紧接着，他露出了很淡的笑容，看上去很陌生，她很少见到狄维恩这么冷淡，然后他耸了耸肩——他这么做的时候意味着他不会正面回答问题。 坐在前面的车夫幽幽地叹了口气，“哎，看样子最近这儿不太平啊。小姑娘，等送完你和你父亲我也得赶回家了。雇佣兵来的时候，最好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