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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鬼(正文)

    ???????盟约破裂后,教会与血族开战,受苦的终究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乱世里面女人要谋生总归得难上加难,爱情更是成了无关紧要、需要舍弃的东西,至少我觉得自己不需要,能活下去、活得稍微像个人,我就很满足了。

    因此颠沛流离中我骤然坠入爱河,简直就是闪电一样,突兀而又令我头晕目眩的事情。

    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那不过是一个小女工,在结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的工作后,踏着夜色归家时看见了他。

    我记得那段路在城市的范围内,这里受到血族的侵袭次数还算少,但不是没有,孩子失踪、教会成员遇害……可怕的事情时常静悄悄地发生在角落里。

    我那天照常经过一段僻静小路,反正乱世中闹市区也不安全。

    然后我只是往巷道深处多看了一眼,见到了一对心急如焚的夫妻,抱着他们小小的孩子哭泣:“宝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居然有幸在被血族抓走孩子后,还找回来了?我脚步一滞,听见那个孩子说:“突然有人出来打倒了坏人,他……他呢?”

    与此同时我的视野边缘,有什么红色的……一闪而过。

    战争开始后我能活这么久,总归是能够清晰辨认血族的,那一眼我没有看错————那个转瞬即逝的男人,是不折不扣的血族,但他身上有显然的教会标志……趁着那幸运的一家三口为神秘好心人而迷茫,我干脆地追过去,翻进了旁边废弃的窗户。

    运气可能也是起作用的吧,窗户翻进去有点高,我够不着地。正要掉下去,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被放在地上,趁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的瞬间,抢着说:“逆刃之鞭!”

    黑影身形一滞,我赶紧说下去:“你救了那个孩子吧?这么急着走,是不是需要食物……”

    男人转过身,他压低的帽檐与猩红的面罩盖住了面容,唯能要我看清一双冰冷锋利的血瞳:“既然你认识我,那更该清楚我不安全。”

    “不,不,我……”我口干舌燥,急切地站了起来,“我愿意向你献出自己的血!你是保护我们的英雄……”

    “我不是。”逆刃之鞭打断了我,“后会无期,我先走了。”

    我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显然血族对鲜血的敏感度要高得多,几乎同一时刻,男人原先摇撼不动的冷静就显现出紊乱来。

    这种紊乱使得他没有躲开————在我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时。

    我把脸埋在又冷又硬的黑色衣料上,仿佛抱着一尊黑色的石像:“我见过你,在十年前的村子,它叫做……算了,你肯定没记。”

    “……”逆刃之鞭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那种缺水之人的嘶哑,“所以我救过你?你还活到今天了,看来我还算做了点……”

    “不,你救的不是我,是————”

    是一个和我非亲非故的人。当时已经不太平了,那个少女流落到我所在的村子里,想在此躲避战乱,然而这个村子也没能幸免。

    我回忆起来永远是血和泪,泯灭人性的血族屠了村,我躲在死人堆里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那是我的至亲,用命给我掩护的。

    透过亲人邻居的肢体,我看见那个同样试图躲藏的少女被血族发现了,就在她无处可逃时,黑衣男人犹如从天而降,直接将哪些嗜血的怪物劈成两半……不,这么说不对,因为获救的少女根本没有大难不死的欣喜————她甚至更为惊恐————原来,来者也是血族。

    我看见她仓皇地想跑却自然被抓回去,然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跌倒在地,黑衣男人却取出了绷带……我当时跟那个少女一样错愕,我没想到血族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而那个少女并没有活下去,她就死在了逆刃之鞭面前:本就受了重伤,最后的挣扎只是回光返照。

    朝阳升起来了,冷肃的黑色身影孤独地站在少女的尸体前,少女后面还有一整个村子的冤魂。

    迎着霞光,我看见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血族苍白的皮肤与猩红的双目上闪烁。

    他……在哀悼,以及,为不认识的人类落泪。

    离开的最后一眼,他看向了我的方向。

    终于教会的人来了,他们似乎预先知道什么,将我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才火化了其余的尸体。

    我回忆起逆刃之鞭帽子上鲜红色的十字架,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追杀血族的血族,守护人类的非人类。

    我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教会人员中搜寻,却看不到他的身影,我干脆直接去问,他们三缄其口不肯多言。

    火光在人群身上映出了玫瑰色的影子。

    我知道,我不会爱上什么人了。

    我在十年前,就异常地爱上了并非人类的逆刃之鞭————没有回应地爱着,深深地,静静地:夜晚消磨于月亮,计划私奔和隐蔽山林,为他梦想光荣,身体与灵魂的折磨,因战争的噩耗而牵肠挂肚,我仔仔细细地经历过。

    人的心里有一间禁室,我把爱情密密封起,但是没有加以毁坏————这间禁室,在十年的岁月过后,终于以一个猝不及防的、却又日思夜想的重逢而启封。

    他听完我不知不觉声音发颤的讲述,终于肯转过身来,取下了那身冰冷的伪装。

    帽子被倒扣在窗台上,面罩被揭下:他和十年前一样年轻,一样英俊,尽管当时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

    我仰起头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受伤了?你需要鲜血对吧!”

    他轻缓地摇头:“没事,只是定期的补给断了,恢复时间还没个准信。”

    ……一个饥渴又隐忍的血族,没有什么的诱惑力比得过新鲜的少女血液,我的伤口还泛着血丝,饶是逆刃之鞭厌恶血族本能,也无法否认,他也需要的事实。

    我被他放到窗台上,他蹲下身握住我受伤的那只手腕,冰凉的薄唇轻轻蹭过去。

    “……”

    逆刃之鞭的嘴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我甚至能感觉到獠牙时不时滑过伤口,他却又停下了动作,抬起眼睛看我:

    “我没能就下太多人,更没能肃清罪恶,反而和黑暗难舍难分。”

    我用另一只手穿插进他的头发里:“你没有罪,在这个无情的时代你是唯一的救赎……当年的废弃村庄里,无数教会的血猎、神职人员来来往往,为逝者落泪的却只有你。”

    红色的目光垂落下去,我骤然绷紧了身子,尖锐的獠牙刺进了那片伤口。

    我却感觉脸上烫得像火在烧:这片伤口是我刚刚自己咬出来的啊!他这岂不是间接……

    更何况他咬上来时,我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而是麻的,甚至于酥的……细细的、电流似的感觉,从手臂蹿遍了全身,我连忙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呻吟出来。

    血液的流失感居然这么……一瞬间,我忽然理解那些出卖自己,去给血族中上层做血仆的同类了:就这样被吸血根本就是极乐,简直是,直接死了下地狱也愿意!

    所以逆刃之鞭松开我时,我几乎神识都有点迷茫地,靠在光秃秃的墙壁上气喘吁吁了,弄不清这种眩晕是因为贫血,还是别的羞于启齿的事情。

    我感觉自己被从坚硬的墙边抱起来,倚靠在稍微柔软些的地方,是他把我抱在怀里,好让我逐渐从不清醒的状况里稍微恢复一点。

    回过神时手臂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过了,逆刃之鞭冰凉的手握着我,却叫我凭白感觉到了暖意。

    他将一枚金币放在我的手心:“……谢谢你,逆刃之鞭孑然一身,无以为报,除却这点身外物能帮到你的生活。”

    “你当我卖血呢?”我不肯收,掀起眼皮淡淡地瞄他的红眼睛。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你,这世道一个女孩子谋生本来就难。”

    “你要真想报答我。”我感觉自己嘴角漾起一丝甜腻,方才的余韵又涌了上来,居然叫勇气凭空而生,“和我睡吧,我知道你不会停留也无法停留,就用一夜换我一世的爱情吧。”

    我以为我的大胆会震惊他,逆刃却只是软和了脸色的冰霜,抓着我的手强迫我收下那枚金币。

    一种像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他把声音放得轻轻的,有些像小夜曲:

    “不行,说教的话我就不提了,只一点就不行:我明天就得启程,而现在你失血的量已经接近危险值了,血族对血的渴求压过一切欲望,即使在男欢女爱时,最重要的欢愉也是吮吸彼此的鲜血,如果我与你……你这个状态,很可能活不到天亮。”

    讲这话时,月光在他深邃的面容上雕刻出了精妙绝伦的阴影,我忍不住痴笑,身躯贴上他的臂膀:

    “这世道本来就朝不保夕,做个风流鬼也算没白活一遭。”

    然而逆刃之鞭的冷静哪是我能摇撼的?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臂:

    “几百年了,我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也不乏因为一些举手之劳的份内事,而倾心于我的……如果我来者不拒,也不值得你的真心了。”

    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是啊,我只是他生命中转瞬即逝的过客,我把一生的钦慕交付,可他其实能得到许多,每个人都要这么一夜,那他算什么了?

    可是能不能多停留一点?我的眼影突然现出了重影,我知道他想让我昏睡过去,可是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倒下去前不甘心地伸出手:我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但是来不及了,没有人能抵抗血族的眼睛,我跌入了深深的眠梦。

    再次睁开眼时,原以为会消失的人居然就坐在面前,这里是我那个狭窄的栖身之所,多了个男人后显得转身都堪忧。

    他居然还在!我一下子坐起身,逆刃之鞭听到动静,从摇摇欲坠的小桌子前站了起来。

    “给你弄到点吃的。”

    他示意了床头的盒子,然后戴好他的帽子,重新拉上面罩,推开门往外面走去。

    我知道再见他不知要等多少个十年,连忙跳下床到门口送他:“如果我死了,你能来看看我的,坟墓吗?”

    “好。”逆刃之鞭很爽快地点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哄我,但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我从前欣喜若狂的事情。

    够了,真的本来就不奢望再多,我却觉得眼眶发热。

    “还有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凯文·阿尤索。”

    黑色的身影消失的瞬间,我听到他的声音随风飘散。

    我抹着脸转身回了屋子,打开床头的盒子,是现在很少见的,便携又能长期保管的食物,还有药品。

    我把药品取出来,这是保命的东西。我翻箱倒柜找出那个上锁的箱子,药品被我放了进去,然后我脑子里空白一片地独坐良久,又把那个金币放了进去。

    接下来该面对生活……生存:明天我会在哪里呢?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这些都不必思索了,我宁可昨夜当了风流鬼。

    ……

    醒来入目的,是暖色调的天花板。

    都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我盯着它,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身边传来一阵动静,小麦色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熟悉的手摸到了我的脸。

    男人初醒的声音还有些许含糊:“怎么醒得这么早……还睡不睡?”

    我呆呆地转头去看睡眼朦胧的枕边人:“……”

    我见过这张脸,在梦里面,可是却哪都不一样,尤其是逆刃之鞭病态的苍白,和眼前男人健康的肤色形成了最大的对比。

    “……凯文·阿尤索?”

    他对我笑了:“亲爱的,睡迷糊了?你这是不认识我吗?”

    我也笑了,还是冷笑:“你给我滚去睡沙发!————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我怎么了?不是,你怎么突然生气了?睡前不还好好的吗?喂,别动手我走我走————你倒是说清楚我哪里错了啊!”

    “我梦到的!我现在很气!”